老屋和燕子
(2023-01-15 21: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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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冬季号 |
陆玉生
好多天没见到燕子了,那灵巧飞舞的身影,那喳喳鸣叫的声音,是何时消失的呢?每天来去匆匆地忙事,竟忘记关注了。眼见秋风凉了,树上时而有黄叶飘落,想来燕子此时应该正在南飞的途中吧。
傍晚,夕阳灿烂地辉照着。昨天下过雨,今天的天特别晴朗。直到压山了,夕阳还是那么轮廓分明,霞光秀朗。凉风轻轻拂过。这样的景色,特别容易让人思旧。
暮色里,我想起了老家的老屋和老屋的燕子。当年,村里没有煤气,家家都烧麦秸或玉米秸秆,傍晚时分,炊烟陆续从人家屋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农家院里的果树也让夕阳镀上了明亮的金黄色,像童话一样美。这时也是燕子归巢的时分,大燕子还会最后一次衔食喂乳燕。小燕子欢快地叫着,叽叽喳喳,满院子的祥和与温馨。
从小就受父母这样的教育:燕子是益鸟,是人类的朋友,何时何地都不能伤害它们。也是从许多书籍上得知,很多地方的人对燕子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把燕子看成吉祥物,赋予它一些神秘的色彩。记得年轻时曾看过史铁生的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上面有这样一段:“春天燕子飞来时,家家都把窗户打开,希望燕子到窑里来垒窝;很多家窑里都住着一窝燕儿,没人伤害它们。谁要是说燕子的肉也能吃,老乡们就会露出惊讶的神色,瞪你一眼:‘咦!燕儿嘛!’仿佛那无异于亵渎了神灵。”看后我知道,陕北人对燕子的情感和我们这儿是一样的。那时我是孤陋寡闻的,没有去过多少地方,也没有多少书可看,只是从零零碎碎的阅览中感觉:燕子是全中国人几乎都认可的吉祥鸟,都喜欢它并爱护它。另外,从小还听老人讲:“燕子不进愁门。”凡是有燕子的人家都是祥和的、幸福的人家。穷富可以不论,但必须和睦、温馨。也许是受这种说法的影响,直到现在,我一走进有燕子的人家,心情便一下子就开朗许多,总觉得那样的人家是吉祥的、聚福的,不管这家的宅屋是富丽堂皇的新式建筑,还是窗门脱漆的陈年老屋。
记得几年前,一楹联平台征集关于燕子的对联,我写了两副:“壮志凌云,千山飞越逐新梦;忠心昭日,万里追寻返老家”“本是吉祥鸟,不居晦败家”。等看老师评点时,第一副没啥异议,第二副我记得评点老师的评语是:燕子怎会嫌贫爱富呢?这样写是不是有些迷信了?我当时没有和评点老师辩驳,但我心里一直固执地认为:燕子是能分辨出吉祥之家和晦败之门的。这,或许将来会有更深层的科学予以解释。
小时候,我家里一直没有燕子。现在回想起来,我家当时的住宅既穷酸又古怪。一个矮小的旧门楼,院子当中铺了一条一米多宽的碎石路,石块大小不等。顶门处也没有中等人家都有的那种照壁,空荡荡的。燕子岂肯来落户?
我14岁那年,父亲手里攒了些钱,从邻居手里又买了两间房,加上我家原来的三间,一共五间。推倒重盖,建起了一座新瓦房。一色玻璃门窗,青砖白石,院墙也重新砌了,盖了新门楼。但多年仍没有燕子来我家作窝。是地气不济?还是别的啥原因?不得而知。我们这儿的人大都相信地气的,地气大约就是住宅的风水吧?好像又不全是风水。
虽然燕子没来我家垒窝,但有一次却有一只燕子落在我家院子里。那是一只受了伤的燕子,扑扑愣愣飞跌在我家院子的铺石路上。我以为它死了,跑近一看,还有气,大腿根部受伤了,好像还化了脓。它两只小眼可怜地看着我,嘴半张着。母亲过来把它拾起捧在手心,说,这是一个小生命,是益鸟,不能伤害它。然后,我和母亲便找来一个箩筐,铺上玉米皮,将燕子放在里边,又摆上两个小碟子,一个盛掰碎的玉米饼子,一个盛水。母亲又找来家里仅存的一瓶紫药水,用棉花蘸了给它涂在伤处。父亲看到了,问了句,人用的药它搽了会管用吗?母亲说,管不管用也得给它搽上,听天由命吧。第一天,燕子好像没有动静,第二天,它能喝一点点喂到嘴里的水了,母亲又给它搽了一次紫药水。第四天中午,等我放学回家,父母也收工了,开门一看,箩筐里的燕子不见了,听到梁上有声音,一看是它竟飞到了梁上。于是,我们赶紧打开屋门,一直看着它飞出去,飞得无影无踪了。我记得此燕的尾部有一撮白毛,挺出眼的。第二年燕子归来时,我特意留神那些在我家附近起落的燕子,寻思能再见它一面,但到最后也未能如愿。
等到我结了婚,生了女儿。1988年,经我手又将房子整修了一番,面积也扩大了,院子里砌了花圃,栽了花草,看上去有些生气了,特别春天到来的时候,花红叶绿,一派生机盎然。但,仍没有燕子来安家。好些时候,从别家飞来的燕子在我家的平房上、屋脊上叽叽喳喳地叫,叫得一院子情趣和祥和,但叫够了,就又飞走了。多少年,我从心里希望有一天,燕子能如愿来我家落户。
女儿8岁时的那年春天,父亲突然发现,在我家正屋门顶上,有了几个显眼的泥点,那是燕子作窝开始用来定位的。两只燕子不断地飞来飞去衔泥,一会儿就有了一个半圆形的泥线。我上班回来,知道了这喜人的消息,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燕窝做好了,大燕住进去抱窝(孵化小燕)。过了好些天,小燕子便出世了。四五个小燕子伸着头,张着红红的嘴,唧唧叫。大燕子来回衔食喂子。也许碰巧了,那一年我家的确迎来一件很值得高兴的大事,我儿子出生了。
自此,燕子就一直在我家定居,每年秋天南飞离去,第二年春天准时归来。后来又有一窝燕子在我家落户,两窝燕子飞出飞进,来往穿梭。一会儿栖树桠上对鸣,一会儿比翼飞向蓝天,一会儿又衔食归来,有时还带了小燕子出窝练翅,还会有别家的燕子前来串门,弄得我家院子燕儿赶集一般……一直到2006年,父母跟我们住进城里,离开了老屋。第二年我回老家取东西时,再没有看到燕子。家里没人住了,燕子就不来了,只有那两个空燕窝还牢牢地粘在屋檐下,仿佛蕴藏着一些美好的记忆。
一晃多少年过去,父母已驾鹤西去十年了。老家我也有三年没回去了。父母不在了,没了牵挂,也就回去少了。我想,现在的老屋,院墙根下一定会长出一些高而茂盛的杂草。屋檐下,那两个泥筑的燕窝是否还在呢?估计燕子是不会回来了,燕子是吉祥的灵物,它是不会到荒凉孤寂的地方安家的。
作者简介:
陆玉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烟台市散文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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