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树强

2019年初冬时节，热衷弘扬莱山文化的姜永进先生约我去龙口南部山区走一走，沿着一位诗人生活过的足迹，寻找一些记忆深处的时光。

离开我们已经十多年了，世事变迁，他仍然隐藏在我以及我们的心灵深处，是我们的精神力量。他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更多的是出现在夜深人静时我的脑海之中。

前不久，他又一次走进我的梦中，依旧是清瘦的脸庞，眼神激情澎湃又对世俗充满戏谑，一阵风似的，从远方风尘仆仆地走来……

他，就是诗人苏廷生。

初闻苏廷生大名，是在龙口文学艺术创作室，在那里我看到一份由昌乐文化馆主办的一张八开四版的小报——《蓝宝石》，这一期是苏廷生的专刊，头版显要位置是他的西装正面照，面庞有些微胖，眼神也没有他现实中的那种特有的气质和神韵——这当然是后来对比才知道的。从简介中得知他曾经在香港《大公报》发表过诗歌。整版的诗歌也很有个性，敬佩之心油然而生。昌乐—蓝宝石—诗人，多么富有诗意的组合，以至于让我对昌乐这个小县城充满着无限向往。

后来有一次去昌乐出差，走在人来人往的县城街道上，走在诗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心中掠过一丝欣慰和安然。

与苏廷生最初相识和最亲近的接触，当是2002年到2004年这段时光。

2002年，出于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我和龙口一帮志同道合的文学爱好者一起创办民间文学杂志和报纸，志在为龙口文化做点事情。

那年深秋的一个上午，在落叶纷飞的黄城街道上，一个疾步如风的身影从我身边掠过。抬眼望去，诗人苏廷生便定格在这个秋日街道的一个点上了，我们从此开启了一段朝夕相伴为共同的文学梦想而并肩奋斗的日子。从那时开始，我称他为老苏。

那是一段充满激情与奋斗的岁月，精神富有却生活艰辛，苦与乐同在。繁忙的采访、写作之余，最惬意的时光当属夜晚。夏天的夜晚，我们常去住处不远的一个小广场，那里有专门放音乐跳舞的人群，老苏喜欢跳舞，先是自己一个人独舞，然后就有女士加入，和他一起翩翩起舞，老苏舞步轻盈，潇洒自如，自叹不如的我，只好坐在一边观看。

冬日的晚上，我和老苏卧在宿舍床头，感叹生活，畅想未来，更多的时候是听老苏侃侃而谈他辉煌的过去：他在社办工厂做过销售员，足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他开过饭馆，遍尝美味珍馐；他也曾经富有过，体验过一掷千金的潇洒……然而现实总是让他从浪漫的回忆中跌回到冷酷的现实，自卷的旱烟在他的指间忽明忽暗，一如他的生活，总是让他在诗意的浪漫和现实的残酷中游走……

2002年冬天，我和老苏准备为招远一个村庄写一篇报告文学，与对方约好早上7点见面采访，由于村庄离老苏老家很近，我们便于采访前一天晚上来到老苏家。晚上，我和老苏住在他家临街的平台里。屋里没有生炉子，屋冷炕凉，即使和衣而卧，再盖上厚厚的被子，还是难以抵挡严寒的侵袭，我们只好坐着聊天。屋里没有电灯，只有老苏的烟头在黑暗中闪烁。那夜，老苏再次谈到了他的理想，那就是出一本自己的诗集，证明自己半生没有白活。他说，我不比别人差，唯一缺乏的是身份，这是体制造成的不公，如果我是国家正式在编的创作人员，我有了安逸的生活，我会写出更多更好的诗。虽然许多权威报刊发表过我的诗歌，也评论过我的诗歌，但他们总是给我冠以“农民诗人”的称呼，这本身就是歧视。诗人就是诗人，为什么还要分三六九等？说完他将手中的烟头狠狠地弹出，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我愕然了，原来在他的心中还有着这样的抗争。之后，他缓缓地吟出：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黑暗中，我看见老苏的脸上满是沧桑，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流淌。

2003年夏天，我应山东广播电视厅影视创作中心之邀赴济南协商洽谈一个影视剧本的创作项目，老苏从心里替我高兴，一脸笑容地把我送上去济南的长途汽车。可惜这个项目没有搞成，老苏又想方设法安慰我，令我失落的心倍感温暖。某天深夜，我一觉醒来，发现老苏披着衣服坐在床头，用他平时卷烟的纸条写着什么。起身一看，他在写一个剧本，他笑着对我说：我来替你圆一个梦，我突然有写一个剧本的冲动，这些人物在我心中几十年了，不说不快，决定写出来。后来，他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写这个剧本，直至后来我们那个文化公司解散，他出去四处打工，都没有放弃这个剧本的写作，这就是发表在2004年第2期《龙口文学》上的剧本——《问心无愧》，这是诗人留给我们最后的作品。从人物到主题曲歌词，都是诗人内心世界的真实流露，是诗人心灵的交响。

为了生活，老苏最终游离了诗歌，遵从了现实。他去离家很远的一个金矿打工，在800米的地下深处，为排除一个哑炮，火光四射的瞬间，诗人浴火重生，涅槃到另一个世界，成为诗意的永恒！

我想，这也许就是他的宿命吧，尽管他抛下了爱他的妻子和儿子，但是这其中满含了他对妻儿的深深的爱恋，他在冷酷的现实中奔波拼搏，最后以最壮烈的姿势，回归到人生的原点。从无到有，再从人世间消失，留下了一个灿烂的轨迹——诗人的人生轨迹。

诗人苏廷生如果在世，今年当是六十有七，大我14岁，是真正的大哥。这里，我想发自内心地说：苏哥，愿你在天国里有诗、有酒，有你向往的浪漫和富足，一切安好！

作者简介：

曲树强，山东龙口人，烟台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烟台市作协会员、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