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灵的越界和解构——读杨永康散文集《咖啡馆渐次消失》

标签:
杨永康散文解构文化 |
分类: 文学理论与批评 |
——读杨永康散文集《咖啡馆渐次消失》
杨光祖
杨永康的散文,读了好多年了,一直抓不住,鬼魂一样,总是那么飘飘忽忽,似见非见。读他的散文笔谈,还有访谈,也是晦涩得很,似乎读的不是文学,是翻译过来的西方现代哲学,而且是那种鲁迅式的硬译。杨永康是很愿意表述自己的散文观的,想弄出一套自己的散文理论。但坦率地说,他的这类文字,还有访谈,比他的散文还诘屈聱牙。
最近读他新出的散文集《咖啡馆渐次消失》,这是当代中国散文名家典藏丛书之一。忽然发现自己能读懂了,或者说,能读懂他的大部分文字了。我终于明白,他根本写的就不是散文,或准确地说,不是那种传统的散文。他试图打通散文与小说的边界,用欧美的现代主义甚至后现代主义手法,写着他的散漫的文字,虚构、想象、隐喻、黑色幽默、荒诞,几乎什么都有。而他的那一点真实的想法,藏在这重重的杂草丛里,很难一眼看明白。有时候读他的所谓散文,与读残雪的所谓小说,有着一样的感觉。
《夏天的身体让我吃惊》,短短的两千多文字,颇富卡夫卡的味道。写我与大头在夏天脱衣服,一只甲虫爬上身体,总是停在某个地方,后来,裤子也穿不上了,然后就是杀虫,然后就是堂哥出事,强奸了一个女孩,“有一只甲虫正令人吃惊地爬上堂哥的身体。”《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人可以给一个少年带来多少恐惧和寂寞》,通过童年时的一个“疯女人”,写了自己内心的恐惧。通过杨永康的文字,我们可以发觉他的童年确实迥异众人,或者说他眼中的童年确实很奇特。他童年的时间、空间一定给他留下一点什么,使得他不得不用文字去舒缓自己至今紧张的灵魂。这种张力充满着他的所有散文,这种张力也让他把散文当小说写,任意胡来,随意恣肆。
读他的《短暂停歇》,似乎在读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有一种阅读难度,或者本身就是一种高难度的文学体操。当大家都还在讨论散文能否虚构时,杨永康已经早就越过了散文的边界,跑入了小说的边沿,或者说早就拓展了散文的领地,成为他散文王国的缔造者。《“嘭”的一声碎了》开篇就说:““嘭”的一声,衣服就碎了,接下来是椅子,椅子下来是我,坐在椅子里的我。一瞬间碎了。”杨永康的散文,也如此地碎了。他的散文似乎没有整全的结构,更没有什么起承转合那种八股气,都是一些碎片,或者说碎片的结合。细看这些碎片,其实不只是小说,它还是诗。要知道杨永康最早是诗人,最后却以散文家而成名,世事难料,白云苍狗。《走着走着花就开了》也可以叫它散文诗。
其实,叫什么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些文字,一堆一堆的,一段一段的,都是一个叫杨永康的陇东男子写下来的。他写着这些文字,从青年走到中年,走到人生的苍凉,走着走着花开了,但花也有谢了的时候。那么,谢了之后,结了果子了没有呢?鬼知道。大概只有他的一些回忆散文,比较好理解一些,《找不见的人》《谁偷了村里的玉米》《身体里的弹弓》《叔叔如此落寞》,但也不是严格的回忆,还是想象、虚构,荒诞,似乎依然醉心于自己的“小说”创作。说他的东西是散文,不知是散文的错误,还是他的错误。鲁迅的《朝花夕拾》是可以当史料使用的,但杨永康的这类散文却绝对不可以。《叔叔如此落寞》开篇就写道“我猜想,叔叔一定非常非常落寞。他已经在一个很小的院子里一声不吭坐了整整一个冬天、整整一个春天、整整一个夏天、整整一个秋天。这世界上没有人能一声不吭坐那么长时间。”这还是散文吗?完全是一个后现代小说的开篇。每次读他的散文,我就感慨永康兄哪里愿意做一个散文家呀?他的野心大得很呢。他有好多灵魂的秘密想说,可又说不出,不能说,不愿说,所以才如此艰难。如果他有小说的才华,他就可以通过小说写出自己生命的所有秘密,像鲁迅、张爱玲、残雪那样,在小说的虚构里把自己藏起来,也拯救过来。他需要救赎,需要自我解放。唉,这个可怜的人!
他的一些散文,像是读书札记,《生命中的细节与秘密》是关于米兰▪昆德拉的,《天国里》说的歌德《浮士德》,《左肩右肩》絮说的是卡夫卡,《有多少东西让人心碎》心碎的是梵高,但这些文字却不是严格的札记,亦非诗非小说。这一点也很像残雪的读书札记,看了半天,不知所云。是不是他们特殊的频道,别人无法进入呢?他痴迷达利,但看过达利画的人,大都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我每年给学生讲课,都要放达利画的图片,他们说,很难受,甚至恶心。我说,恶心,也要看一看。我最喜欢的是达利关于时间的一些画,真的很喜欢,虽然也不知道画上的有些东西是什么东西。但那种对时间的思考,那些弯曲的时间,让我心动,从某种意义上感动着我。
杨永康的散文,也一样感动着我。比如,那个地主的老婆,一个比罗敷还漂亮的母亲,在陪丈夫批斗之时,被人将她的丝绒旗袍从下往上,一点一点地剪掉。“很快你母亲的丝绒旗袍便像纸片一样飞了。你父亲一把抢过剪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你父亲死了之后,你母亲便开始检那些到处乱飞的纸片了。检了许多纸片,然后把它们串成一件旗袍穿在身上……后来呢,后来她便疯了,大头说。”几年后,“大头说她已经像纸片一样飞走了,永远飞走了,穿着那件纸片做的旗袍。”还有那藏玉米的被大人一把火烧了的青草地。这是对那个荒唐时代的控诉,还是对人类灵魂的拷问?
阅读永康的被叫做散文的这些文字,我能感觉到他骨头里的疼痛,他骨头里的呐喊,还有他肉体的燃烧,他灵魂的颤栗、骚动,和不知所归,四处游荡。他的文字,也让我难受、焦虑。他像一个戴着枷锁的囚犯,或者说就像发配的林冲,只是不知道野猪林里有没有鲁智深?
2014年1月13日写于兰州黄河之滨南书房
(兰州市安宁区建宁路199号甘肃省委党校文史部
杨永康《咖啡馆渐次消失》,内蒙古出版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