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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版《形式与文学的生长》刊《西北军事文学》2012年2期

(2012-03-30 18:18:02)
标签:

文学

形式

生长

文化

分类: 文学理论与批评

完整版《形式与文学的生长》刊《西北军事文学》2012年2期

杨光祖

 维柯《新科学》写道:“《日耳曼尼亚志》说,他们听到太阳在夜里从西到东穿过海的声音,而且听到过天神”,读到这里,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古人的天地人神四维时空中,时间、过程、声音是一种同构关系,“倾听”是先民存在的一种重要形式。而几何时,我们已不再“倾听”,却开始“倾诉”、“控诉”,甚至“征服了”。于是,天地远人而去,神也逃遁无踪,人似乎成为了主宰。但其实人早已异化为非人了。看看我们当下的文学,那种轻薄、轻狂、无知、低级趣味,真是到了让人无法呼吸的地步。文学,在他们的手里早就成了死尸,虽然挂满了“勋章”,也是死尸而已。

树在生长,草在生长,孩子在生长,生命都在生长,却只有当下的中国文学不再生长。它们成为了作家艺人”而已,与弹棉花的没有什么区别。于是,作家成了匠人,作品成为了死物。天地人神,人居其一,优秀的作家只是“倾听者”而已,是一个通天人之际的管道而已。为什么近代西方能出现那么多优秀的作家作品,而我们的当代文学只配做社会学研究的材料?比如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动物农庄》,是很让我们的作家羞愧的。人家1940年代就能创作出如此深刻精辟富有想象力的小说,而经过了这样时代的中国作家写出了什么?我想西方文化里哲学教育的积淀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他们富有想象力,艺术感觉极其敏感,看到生活一点点,就能想起许许多。一个人立在大地,其实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或被大家忽视的时间空间在,否则他就站不到那里。可我们的作家只看见了“人”,而根本看或想不到时空。我们的作家在看见有限的在场,根本无视广袤的不在场。没有形而上学能力,没有完整的天地人神思维,只把个人膨胀得如宇宙一样大,怎么能写出好作品?

美国学者洛德在《故事的歌手》里指出,在一个人学会聆听的时候,一种节奏和韵律模式就不可救药的笼罩了他的一生,“年轻人在开始学艺的阶段学来的节奏、旋律将会伴随他的一生。”所以我们阅读《秦腔》,虽名“秦腔”,小说里面也“贴”了好多秦腔曲子,但整部作品却与秦腔关系不大,不仅说内容,更主要是指小说的形式,从结构、语言、节奏、韵律看。因为童年的贾平凹就没有听过多少秦腔,陕南,尤其商洛地区,并不时兴秦腔,或者说秦腔不如关中正宗而深入。就贾平凹本人而言,文化心理细腻绵密柔弱,恐怕很难从骨子里喜欢秦腔。而《白鹿原》没有挂“秦腔”的招牌,可整部小说却笼罩在秦腔之中,密不透风,甚至可以说它就是一部秦腔,演绎了白鹿原上五十多年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当我2007年冬天站在白鹿原上,高亢的秦腔立即骤然而至,一下子把我震慑了。《白鹿原》的成功,得益于陈忠实的关中童年体验。可惜的是,由于陈忠实后来的所谓“文化”教育,强加了他许多东西,而缺失的“某些”教育,却让他丧失了许多东西。比如,他的语言,就显得生硬芜杂,与白鹿原并不合拍;又如人物塑造如朱夫子,就不像从这片土地中生长出来的人物。2008年的冬天,当我立于寒风中的庆阳镇原县潜夫山上,俯瞰县城,我就分明感到了王符的存在,他就属于这里,属于董志塬,而不是别处。可惜,甘肃庆阳作家有愧于方圆 一百公里的董志塬,他们过于“现代”,过于“传统”的表达方式却与这片土地隔得太远了。他们早就忘掉了或抛弃了幼时的节奏旋律,邯郸学步,最后忘记了起初的走法。

沈亚丹《寂静的声音》里说:“诗歌的发生更大程度不是依赖于具体的词语,而是根植于一种节奏。自我的情感最初被体验,所能自觉到的也不是词语,而是一种强烈的但又难以言说的节奏,那是一种几乎伴随成长经验和语言经历与生俱来的音乐模式。”其实,何止诗歌,文学概莫能外。我们读《静静的顿河》,肖洛霍夫把一条顿河与两岸草原写活了,多少年过去了,虽没有再读,但却愈来愈清晰,甚至都能听到顿河的声音,嗅到草原的清香,搅得你根本无法安静。而格里高利、阿克西妮亚等等人物也时常撞到你心中,揪得你的心难受。我们早忘了它的细节、语言、人物对话,但那种节奏、韵律却一直响在你耳旁。巴别尔的《骑兵军》却是另一种形式,一种非常短促却尖锐的节奏,——那是骑兵的节奏。而我们的作家却只记住了西方大师的某个开头如何如何,某个细节怎么漂亮,学习模仿惟恐不及,而根本不顾及自己笔下的人物、环境。我近年经常出去讲课,接触的也都是非文学界的人,饭桌上谈起文学,一片不屑,我起初总是辩解因为人的娱乐方式多元了,文学也就边缘了。他们根本不接受:我们也喜欢文学,可看了许多,发现只有低级趣味,只有无聊,只有空洞。作为一个当代文学研究者,我无法否认这一点。

中国作家(艺术家)太聪明了,不仅是王彬彬说的投机的聪明,明哲保身的聪明,更指“学识”的聪明。在他们那里,“形式”很次要,关键是内容,关键是卖点。有很多作家就当面给我说,作家会编故事就行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写那么高深有什么用。其实,他们根本不懂“形式”的奥秘,沈亚丹研究指出,形式无论在古希腊,还是德国古典主义乃至于西方现代哲学文学中,都是一个至高无上的概念。在基督教中是一个与神毗邻的概念。形式先于那些具体的文学,它的存在是抽象的,也是幽暗不明的,它的出现需要特定的感观体验触发,世界由此被体验和感知。海德格尔说,不是人说语言,而是语言说人。学者肖驰曰:“律诗的形式体现着中古以来中国文人一种对宇宙人生的至深、潜意识中的信念。”但中国的当代作家疏远或遗忘这种传统,真是太久远了。

亚里斯多德早就说过,事物的本质不是物质性的质料,而是它们具有的各自不同的差异性。他说,这些不同的形式才是决定这个事物之所以成为这个事物的东西,才是事物的本质。赵宪章也认为,“形式”是西方美学的元概念,“道”是中国美学的元概念。沈亚丹进一步认为,对于艺术作品而言,形式具有本体论意义,不同艺术形式产生不同艺术门类。艺术作品是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之一,和人类其他感知方式一样,是形式的产物,更准确地说,是艺术形式的产物,是艺术形式而不是内容,对于艺术作品的性质以及形态具有决定性作用。因为内容只能通过形式得以呈现。此段话说得真是精彩极了,看中国当代作家对话,或他们的文章,虽然他们经常在说西方的什么福克纳、马尔克斯、卡夫卡,却似乎根本没有懂得这一点。倒是俄苏的流亡诗人布罗茨基访谈录,却一再提到这个问题,观点与沈亚丹的没有什么两样。我也想,如果李白只用律诗形式,杜甫却用古风,那会是什么样子呢?可能只是两个二流诗人而已。李白的生命律动只能用古风才能元气淋漓,而杜甫的沉郁顿挫也只有用律诗才能成就“诗圣”的英名。

20081112车过董志塬,满眼苍黄,一望无际,司机忽然打开秦腔CD,时高亢,时低回,或壮怀激烈,或柔情似水,正与这山川契合。这真是一种生命的歌哭。那一刻,我内心里一阵感动,泪水都涌上来了。而在甘肃甘南,车行草原,雪山,白云,绿草,只有藏歌最适合那片土地。试想在杭州西湖吼秦腔,会是什么感觉?身处田田荷叶里,只有越剧、昆曲,从生命深处流出,欲唱秦腔口难开,因为根本没有那种生命的冲动。文学形式渗透于文学的各个层面,首先是语音的音乐性组合,体现为文学中的声韵;其次,是通过语义揭示的神韵流动的生命空间;最终归于寂静,进入老子“大音希声”的境界。文学形式最本质的意义,就是对生命本体的观照。我的朋友,哲学家刘春生说,形式就是“世界”的结构,生命的韵律,而形式感即结构“世界”的能力。形式感对作家非常关键,因为它是一种生命感,一种生理的体验。联想到音乐,此言十分精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学艺术是残酷的。文学艺术总是要求其承担者付出生存的代价。当你找到那种形式,那种血肉相连的形式,如果还想表达出来,那是拿生命在透支啊。为什么大多数艺术家都短命,因为他们是用生命灌溉艺术。而能做到用艺术滋养生命的又有几人呢?一个文学艺术家,在找到属于自己的形式的时候,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在生存与艺术之间,他们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艺术。因为那种神秘的声音在前面召唤着他们,那么执着,那么不屈。

真正的大家,作品中都贯注着音乐的律动,鲁迅文章的音乐性,已有学者做过专门研究,他的小说、散文、散文诗、杂文,各各不同,众体皆备,即便小说之内,也以形式的奇特独异多样而称誉世界。在他那里,没有流水线产品,没有自我重复。鲁迅为什么“不悔少作”,因为它们都是他生命的律动,生长的年轮,是心灵真实的流露。看四大名著,为何成为名著,研究它们的“形式”,答案也在里面了。看这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麦家的《暗算》其实就是技术产品而已,技术尚且过得去,或算得上熟练工人,但“生命”却是没有多少的,完全是闭门造车的结果而已。当然,麦家的作品在中国当代文学里,还算不错的了,改编电视剧更合适。

李云雷在《文学与我们的生命体验》里说:“在我看来,《野草》并不是诗歌,也不是散文,也不是散文诗,它是那么独特的一种文体,但是这种文体的产生,正是鲁迅先生表达内心感受的过程中一种挣扎的凝固或定型化。他独特的思考与感受并不能以某种既定的或现存的文体来表达,若按照既定文体的固定规范,他那丰富而独特的生命体验便难以完整地表述出来,而既然要充分地表达,他就不能不寻求一种新的方式,于是他只能突围,只能挣扎,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野草》。虽然我们不能以某种文体概括《野草》中的篇章,但是我们却能从中感受到鲁迅先生深邃、矛盾而痛苦的灵魂。同样,在这些篇章中,鲁迅先生所写的虽然只是‘个人’的思想与感悟,但是透过他的描述,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的面影,甚至也可以看到人类共通的精神体验,它并不因为写‘个人’而渺小,却因为深邃、独特而丰富,反而能在更深层次上抵达一个开阔的世界。”其实,鲁迅先生的杂文也可作如是观。鲁迅晚年独创出一种文体:杂文,来承载自己特有的思想和情感。从此以后,杂文与鲁迅就几乎合一了。虽然鲁迅之后有很多人写杂文,但有几个人真能写好一篇杂文呢?鲁迅晚年的“杂文”,周作人晚年的“文抄公体”,我个人觉得都非常了不起,是他们对中国文学的一种贡献。而且他们之后,也无人能熟练或成功使用这种文体。一想起这种文体,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鲁迅、周作人,就如一想到“随笔”(试笔),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蒙田。尼采离开他的老师后,很长时间无语,无法执笔,他说,他瘫痪了。后来他找到了格言的形式。他说,它会成为一种潮流。

优秀的作家,在一种难以克制的创作冲动中,他必须找到一个“形式”,就像大河必须找到一个承载它的河道,如果没有,它就会自己找出一个。世界上的河流,他们都有着不同的河道,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形态,不同的深度、宽度,不同的温度,等等。但不管是怎样的河道,它就是那条河的形式。在这里,河,与河道,其实是一体的,水乳交融,是一种生命的呈现。文学,也是如此,它就如一条河,需要自己的河道。不同的作家,不同的作品,就需要不同的河道,这些不同的河流,人类一看见,就知道他们是河,不会误认为是山。一个作家,有自己独特的生命,独特的生命体悟,因此,也就需要自己独特的文体形式。而且表达不同的生命体验,也就需要不同的形式。鲁迅的小说、散文、杂文、诗歌、演讲,都那么与众不同,就因为他的生命体验的独特,他的思想的深刻,还有他为此找到的非常妥帖的形式。于是,鲁迅就成为了文学史上的一座高峰。

而且,形式里也有一个雅与野的问题。秦腔,高亢激越,适合西北黄土高原,适合表达这里人的苦难生活。但由于文学家或优秀艺术家的很少介入,它的歌词就显得平白直朴,音乐表现也比较单调。更接近于民间音乐,听多了会感到闹,尤其在现在的城市,更是如此。江苏的昆曲,由于有汤显祖《牡丹亭》、洪升的《长生殿》、孔尚任的《长恨歌》,就文辞上一下跃升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不过,昆曲的高雅,也是它现在很难被大众所接受的原因。但真正的艺术总是“高山流水”,一旦大众化,其艺术性就值得怀疑。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形式问题,艺术必须讲究形式。作为诗词,作为戏剧,它的台词,很重要。江南出诗词大家,出唐宋词研究大家,因为他们懂音韵,懂平仄。不懂音韵者单谈唐诗宋词的思想内容,虽然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总是感觉缺了那么一块。从艺术性来说,还未登堂入室。我们古人的古筝、古琴,给人的艺术享受,那是大众文艺无法代替的。

多年来的政治标准第一,使得我们遗忘了什么是艺术,也疏远了艺术。诗歌成为了口号,小说成为了表达政治倾诉的一个工具,散文成为了小情感的最好载体。一个民族需要大众文艺,这没有错。但一个民族光有大众文艺,是可耻的。我们必须还要有具有世界水平的文学艺术作品。那么,就不能不注意形式,不研究形式。

北宋词人周邦彦的词,一般人很难欣赏,尤其北方人。因为它太细腻,太工而丽,它太形式了。我们能看懂苏轼、辛弃疾这样的词,因为他们更口号化,更适合国人的呐喊心理,更适合国人的诗传统。李清照说:“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於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於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者,何邪?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且如近世所谓《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韵、又押入声韵;《玉楼春》本押平声韵,又押上去声,又押入声。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这里李清照谈词这种文学题材的形式问题,我觉得很到位。陆游《老学庵笔记》云:“易安讥弹前辈,既中其病。”

叶嘉莹说:“我所说周邦彦使词发生了一个大的改变,并不是指内容方面的改变,而是指叙写方式上的改变。”她认为最早的小令,完全以感发取胜,在叙写方式上要一针见血。因为小令的空间很小,无法铺陈,必须扼要。后来柳永开始写长调,开始铺陈。她指出:“周邦彦用思索安排的方法写词,他在写景写情时是用勾勒的手段,在叙事时则用小说式或戏剧式的方式。这是周邦彦的特色,也是词在发展历史上的一个很大的变化。”柳永、周邦彦能够以词写词,并发展了词的表现方式,因为他们都懂音乐。叶嘉莹说:“我们以前讲别的词人,他们所作的只是配曲子的歌词,只是文字。可是周邦彦和柳永两个人都懂得音乐,所以他们所创造的不只是文字,而且还有曲调。”所以,阅读周邦彦的词,就与读苏轼词不一样。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说:“故先生之词,文字之外,须兼味其音律。”并认为:“词中老杜,非先生不可。”

电影大师卓别林能成为世界电影大师,与他塑造的流浪汉形象关系最大。或者没有流浪汉形象,也就没有电影大师卓别林。而这一形象,是他在去化装室的路上,“我忽然有了主意:我要穿一条鼓鼓囊囊的裤子和一双大鞋子,拿一根手杖,戴一顶圆顶礼帽。我要每一件东西看上去都显得不合适:裤子是松泡泡的,上衣是紧绷绷的,礼帽是小的,鞋子是大的。”再贴一撮小胡子。这个形式真是天才的创造,他说“我扮演的人物与众不同,是美国人不熟悉的,甚至连我也不熟悉。但是,一穿上了那身衣服,我就感觉到实有其人,感觉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物。说真的,他会使我转到种种荒唐古怪的念头,而在我不曾打扮和化装成这样一个流浪汉之前,那一切都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在这里,我们看到“形式”对一个艺术家的重要,它甚至是决定性的。很多艺术家从事一辈子艺术,最后一无所成,就是一直没有找见适合自己的形式。卓别林说,他一装扮好了之后,有了那身衣服和那副化装,“笑料和俏头纷至沓来,在我脑海中不断地涌现。”

电影大师卓别林塑造的流浪汉形象深入人心,但他只是电影默片时代的产物。在默片时代,卓别林无疑是超人的,无人能及的。他将他哑剧的表演天才与默片时代的电影天衣无缝地完美结合,这才诞生了流浪汉的杰出形象。可是电影的发展过快,很快就进入了有声时代,卓别林虽然也挣扎着导演、主演了几部电影,如《大独裁者》《凡尔杜先生》等,《大独裁者》还保留了他流浪汉的一些形象,取得了有声电影的成功。《凡尔杜先生》《一个国王在纽约》虽然不错,但总体看与他早期电影无法相比了。他无疑地感到吃力了。因为他独创的的流浪汉,就形式来说,只适合默片。他说:“如果我真的去拍有声电影,无论拍得多好,我也没法超出我演哑剧的水平。我也曾考虑,如何让流浪汉开口说话:或是说一些单音节的短词,或是只嘟哝几句什么。但是,这都不行。只要是一开口,我就会变得和其他丑角一样了。”

鲁迅一生一直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可最终没有动笔。我想没有找到一个“形式”,可能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如果说短篇小说是一棵数,那长篇小说就是一座森林。中国人的思维、情感、性情更适合创作短篇小说,而不是长篇小说。我这里说的是现代意义上的长篇小说。中国传统的长篇小说很多其实还是短篇小说的结集,如《儒林外史》,这一点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说“虽云长篇,颇同短制”,是颇中肯綮的。没有贯穿全书的中心人物和主要情节,只是分别以一个或几个人物为中心,其他一些人物作陪衬,形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故事,完全符合中国人散点透视的审美习惯。至于《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都是章回体,也就是属于中国文化特有的说书传统。这种传统,伸缩性特别大,可长可短。就结构来说,也远远没有达到自足的程度。《红楼梦》第一次打破了说书的程式,而且比较成功,可惜也只完成了80回,并没有完篇。“五四”文化运动之后,鲁迅第一次用全新的结构奠基了中国现代小说,而且无论思想、文才、形式,至今无人超越。但在长篇小说领域,他一直犹豫不前,最终一无所成,用杂文这种更适合自己的文学形式结束了自己的文学生命。他在世的时候,茅盾的长篇小说《子夜》等已经出版,就现有的资料看,鲁迅对《子夜》的评价并不高,虽然他没有公开说什么,但茅盾几次请求他写序或评论,他都没有写,只是让胡风去写。公平地说,现在看那个时候的长篇小说,就结构来说,问题很多。茅盾的《子夜》除了思想的浅薄,就形式来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甚至感觉到现在为止,中国人创作长篇小说似乎还处于能力不足的状况。我们的很多长篇小说就其内涵来说,与一个短篇小说没有多少差别。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还是一棵树,而不是一座森林。这与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有关。看我们的音乐,一般都是很短的,很抒情的,像西方音乐中的那种交响乐,我们是没有的。而这种交响乐式的多声部、和声,或复调,是西方长篇小说的主调。像他们的长河小说、成长小说,历史小说,视野非常辽阔而厚实。欧美的很多长篇小说杰作,它们的结构就用的是西方交响乐的结构。在那种宗教音乐文化的影响下,他们的长篇小说结构,一般来说都是创新不断,而且比较成功。因为他们适合长河思维,而我们更适应短章思维。

当代中国文学的衰落,就是作家形式感的缺失。我们猛一看当代文学,作家似乎都在那里疯狂地进行形式的实验,五光十色的,但仔细一看,他们只是为形式而形式,并不是出于生命的需要,并不是出于作品的需要,更没有灵魂的突围和挣扎。我曾在一篇文章里批评当代作家丢失了自己的灵魂。在这个文化消费的疯狂时代,众多的作家把眼光盯在了作品的版税上,当然版税不是不可以考虑,只是考虑版税,与创作应该分开。如果创作的时候只想着我如何写才能迎合市场,才能畅销,那么这些的写作是可耻的。杰出的作家,一旦进入创作就是进入一种无我的状态,一种迷狂的境界。由于当代作家普遍的文化修养低下,无法在很高的层次思考人类共同的问题,他们灵魂的不在场,导致他们的技术至上,而不是形式。在这里,技术,与形式,必须严格区分开。只有技术,还不是艺术,只有“形式”才可以成就艺术。庄子说的“进乎技矣”就是这个道理。福楼拜说:“风格本身就是观察事物的绝对方式。”

真正的形式,是自由的象征。庄子说“逍遥游”,一个内心不虚净,没有“坐忘”的作家,是很难真正进入“形式”,并获得一种形式感。诺瓦利斯说,诗人即世界的创造者。一个真正的作家,是具有精神超越的人,他的眼睛并不在世俗的那个层面,他创作只是为充分表达自己的体验和感受,表达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中国当代作品为什么越来越粗糙,越来越没有细节了?这就是因为他们与这个“世界”的感知方式出了问题。他们的写作是为“别人”或外在的一个目标,而不是出于自己内心的需要,不是为了安妥自己的灵魂。因此在写作中他们就没有耐心,也就是不“耐烦”,只是很快地从不同的写作对象上“滑”过,而丝毫不愿意停留。他们要的是情节,是悬念,是传奇,是票房,是官感刺激。真正的写作就如小孩的游戏,是一种全身心的投入,是细节的玩味、重复,是不断地停留、回味,是一种彻底的忘我。苏联作家布尔加科夫的一段话:“一个作家不论处境何等困难,都应忠于自己的原则……如果把文学用于满足自己过上更舒适、更富有的生活的需要,那么这种文学是可鄙的。”这样的作家不管您如何“形式”,也只是“技术”而已,因为您的“形式”不“自由”,您的“形式”为您的实用目的服务。当然,在“技术”的驱动下,哪里还有“形式感”?因此,也就无法形成“结构”世界的能力。没有“结构”能力,文学作品的质量也就可想而知。

巴赫金在《陀思妥也夫斯基诗学问题》中提出的复调、狂欢化诗学、超语言学等,给人们提供了一种独特的理论视角和思维模式。他借用这些概念来阐释陀思妥也夫斯基的艺术特点。因为在他看来,生活的本质是对话,思想、艺术和语言的本质也是对话,复调是对话的最高形式。复调和狂欢理论张扬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亲昵和平等,而官方真理是独白式的,体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压制和隔绝,只能导致思想的停滞和僵化。只有对话才能思想活力和生机。这是一种真正的艺术研究,一种深度对话。中国当下的文学批评,缺乏的就是这种研究。我曾经说,我们的文学艺术批评,什么时候能真正地讨论一些“文学艺术”的问题?我们缺乏巴赫金这样杰出的批评家。

俄罗斯圣彼得堡大学的伊苏波夫教授评价说:“巴赫金的学说实际上是一种爱的学说,产生于没有爱的时代,这是一种渴望爱的学说。”我很欣赏这句话。我认为他才说到了点子上。我们的有些学者激赏余华的《兄弟》,认为使用了狂欢化的叙述手法。还有一些学者面对国内一些三流作品,动不动就使用“复调”的概念。其实,就是不懂“形式”,把“形式”与“技术”混淆了。

在这样一个疯狂的技术时代,作为真正的作家,我们应该重新思考形式问题,思考形式与文学艺术的神语。我们应该从马列文论的“形式”中走出来,用全新的眼光思考“形式”。

中国当代文学没落,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作家遗忘了形式,因为作家已没有形式感,他们都成为了匠人、技术员。他们的书写不是自己生命的歌哭,不是自己生命的律动,他们只是在生产流水线产品,千人一面,千文一面,文学早成了工具,成为了“器”,成为了死尸。

没有生命的植物不是植物,是柴草。

没有生命的文学不是文学,是技术产品。

 

[注释]

李云雷:《文学与我们的生命体验》,《文艺报》,2010728

李清照著,王延梯注:《漱玉集注》,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117——118页。

叶嘉莹:《北宋名家词选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301302页。

[]查理·卓别林著,叶冬心译:《一生想过浪漫生活——卓别林自传》,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4年,151页、154页、153页、435页。

杨光祖:《文学的技术与灵魂》,《小说评论》20104期。

⑨福楼拜著,周克希译:包法利夫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译本序5页。

参看巴赫金著,刘虎译:《陀思妥也夫斯基诗学问题》,中央编译出版社。

⑾杨光祖:兄弟〉的恶俗与学院批评的症候》,《当代文坛2008年第1

 

20081213夜三点草于庆阳市委党校612

200918改于兰州黄河之滨南书房

2011316改定

(兰州市安宁区甘肃省委党校文史部   730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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