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去世得早，这么多年母亲都是一个人，照顾我们兄妹四个，我最小，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母亲不容易，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等我们都成家之后，她就自己住在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里。所幸四个儿女都很孝顺。

    我和三姐因为离母亲家都比较近，所以经常过去看她。两个哥哥家住得远，虽然不像我们一样隔三差五就会去，但也是常常打电话问候，抽个空就会买很多东西带过去。老人嘴上常念叨，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不用总惦记她，可谁都明白她这么说是为了我们，做父母的有哪个不希望儿女都围在身边呢。所以我们四个说好了，一定要让母亲的晚年生活尽可能幸福。

    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是让人羡慕的。母亲家的邻居每每见到我都会不住地夸赞我们四个，说老人有福气，儿女都那么孝顺；而且兄妹之间的感情也好，挺难得的。听他们这样说，我心里也觉得很高兴，赡养老人自不必说，那本来就是儿女的责任。而更令我觉得难能可贵的，是我们兄妹间的感情。四个人都各自有家，特别是两个哥哥，他们年轻时都曾在外地生活了不少年，我们一家人可以说是聚少离多，但从来没断过联系。即使几年不见，都还惦记彼此。谁家要是有个事情，都比自己家出事还要上心。后来两个哥哥回北京久居了，我们四个的关系就更好了。

    母亲健在而且身体硬朗，兄弟姐妹相处和睦，自己的家也是安安稳稳，我的心一直都特别踏实，这样平平静静的小日子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却过得有滋有味，对我来说，顺顺当当比什么都重要。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哪怕大家都到了白发苍苍如母亲一样的年纪。我甚至还常想象那时候兄弟们再坐在一起，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然而，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要说我们兄妹四个之间出问题，还要从我三姐离婚说起。我三姐和三姐夫的日子过得并不顺，从年轻起就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姐夫那人还特别爱喝酒，有时喝多了不是给我们几个打电话破口大骂，就是跑到母亲家去闹事。因为牵扯到孩子和颜面问题，三姐一直忍着。直到六年前，三姐夫瞒着三姐把家里其中的一处房子卖了和朋友搭伙做生意，赔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之后，三姐实在忍无可忍，在变卖家产，帮他还了账之后就离婚了。

    离婚之后，三姐搬到了母亲家住。我们那会儿谁也没想过母亲房子的事情，都是一心一意地劝三姐要想开点，而且觉得母亲的年纪越来越大，有她在身边陪着，我们就更放心了。

    有一次，我去母亲家，三姐把我叫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你说咱妈这房子现在得值不少钱了吧，我听他们说将来还会涨价的。我当时也没往心里去，就随口应着，说可能是吧。三姐没再说话。回家之后，我和丈夫提起这事，他还提醒我说，你姐不会是对咱妈的房子有啥想法了吧。我当时还把他数落了一通。如今想想，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姐已经暗暗打起了小算盘吧。

    我姐在母亲家一住就是五年，老人被照顾得特别好，我们就都不好说什么了，但我看得出来，两个哥哥有些不大乐意。

    一年前，我姐出门买菜，回家后发现我母亲摔倒在厕所里。她赶忙打急救电话，又把我们三个人都叫了去，可母亲终究没能回来，就这样没留一句话走了。

    母亲走的那天，两个哥哥和姐姐大吵了一架，说是姐姐看护不到位，母亲才会摔倒，姐姐边抹眼泪边辩解到，这是意外，她不可能24小时都盯着老太太。这时候我大哥来了一句，你巴不得妈早死吧，你就能占房子了。这句话就像是导火索一样，屋里顿时炸开了。姐姐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说母亲刚走，兄弟就合伙欺负他；我两个哥哥也不肯罢休，站在一起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儿把这些年的不满叨叨起来。我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因为母亲的后事还没办，两个哥哥说暂时先搁下矛盾，事后再说。母亲后事一完，他们迫不及待地争起了房子，那是我始料未及的。难道我们之前的和睦都是在做给别人看的？

    我妈的后事刚办完不久，我大哥就通知大家召开家庭会议，谈母亲名下的房产之类怎么分。我一句话都没说，妈刚没，他们就开始分财产，心也太狠了。而且，我也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件事了，妈没了，我就像傻了一样，失魂落魄的。那天还没说几句，他们就吵了起来。

    慈祥的大哥，和气的二哥，老实的姐姐，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曾经那么善良的他们会以这样狰狞的面孔出现在彼此面前。按他们的意思就是老太太既然没留下任何遗嘱，那么这些财产就该四个人分，至于怎么分，要有个说法。总之就是他们三个谁也不同意均分，都开始嚷嚷自己对家的贡献大，指责对方没尽到义务。一件件陈年旧事被他们翻出来理论，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么细小的一件事在他们心中也记得这样清楚，我终于知道，这么多年他们其实一直在盯着彼此做事，谁多做了，谁少做了，谁做了什么，谁可能会做什么，三个人，三个算盘，三笔账。吵着吵着，两个哥哥动起手来，我三姐就像看热闹一样，坐在一旁悠闲地抽着烟，我上手去拉他们时，手不小心被划伤了，那是事后走在回家路上才注意到的，先前已经被混乱的局面弄蒙了。

    我们尝试着坐在一起开了好几次会，但每次都是以争吵结束的。这事情就一直拖着，我三姐仍旧住在母亲的房里，执意不搬出去。我大哥二哥不是打电话骂，就是直接上门跟她闹。原本同父同母的亲兄妹，生生弄得像仇人一样，一刻不得安宁。如今再遇到知道我家情况的熟人，我都恨不得找地方钻进去，觉得丢人，更觉得那些人看我的目光中都带着轻蔑，甚至愤恨。我妈在九泉之下真的无法瞑目了。

    他们三个人知道我是这里面唯一不争任何东西的人，所以对我还算客气，也都像想拉个同盟一样，总是打电话和我套近乎。我大哥更是天天找我，让我帮忙再把大家劝到一起。后来拖得时间久了，他们都有些坐不住，四个人就又凑到了一起。

    刚一见面，我大哥就表明了态度，如果拿不出合适的分配方法，咱就法庭上见。我忍不住了，起身说，那么多年的情分，就被这房子毁了吗，你们就差这点钱吗？你们眼里还有什么？沉默了半天，我大哥站了起来，还是重复了刚才那句话——制定不出大家都同意的分配方法，那就让法院判吧。之后摔门走了。我二哥也起身走了，没说一句话。留下我和三姐，彼此对望着。这是我的三姐吗？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陌生，那么冷漠？我曾经那么温暖的家，终究敌不过一套房子吗？情，在利的面前，就那么没有价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