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柳叶飘在窗前,随风而舞。我的思绪追逐着它,时而林间穿梭,时而菊丛漫步---远远地追逐着它,不知道这瓣秋思究竟落于谁家。
湘水之畔,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徘徊于一碧如染的清川之渚。“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屈原《九歌.湘夫人》)---秋波初兴,木叶像天上的彩云,袅袅而下,渐渐飘摇于湘水的怀抱。湘君望穿秋水,却盼不来湘夫人的袅袅身姿,“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唯有秋水、木叶相伴在侧。回首北望,渺渺中依稀记得,秭归的桃叶橙此刻在枝头笑靥如花,静待佳人采摘。而深宫里的襄王,却已经记不起还有一位曾经的三闾大夫,正沉浸于洞庭秋水,呼唤着“湘夫人”如约而至。
尽管千载悠悠,但是,我还是大胆地猜想,当洞庭木叶飘然而下,曼妙的舞姿刹那间点燃了屈子的无边秋思。风儿袅袅,木叶摇摇,他浓浓的秋思,又回到了曾经的郢都,回到了秭归的山川。
而今,秭归的凤凰山上,坐落着醒目的屈原祠。来来往往的游人,在此祭拜这位热切呼唤湘夫人的秋思客,祭拜他的青铜像、衣冠冢。我曾经先后两次造访屈原祠,沿着高高的台阶拾级而上,我想到了他的“袅袅兮秋风”,想到了那片袅袅而下的木叶,曾经带给了他怎样的秋思,带给了他怎样的渴盼,带给了他怎样的苦痛---屈原祠大门匾额所书“光争日月”几个字,是秭归人于游子的魂兮归来,是秋思客初心不改的洞庭之波!
当秋风吹过枝头,惹动诗人张籍情思的,是要趁着秋风写一封家书。铺纸走笔,落墨如风。作为韩愈的大弟子,为诗为文本就是他的强项。自然,为了自己心中的追求,他也做过一些荒唐的事情。他曾经将杜甫的诗歌,一页一页烧掉化成灰,再将纸灰拌以蜂蜜,每天规定自己吃掉三匙。友人见其怪诞,询之,张籍答曰,吃了杜诗我就能够写出和杜甫一样的好诗了。痴诗若此之人,写一封家书还不简单!可是,秋风吹过,一一写罢,张籍将装进封套的家书抽出来,再装进去,再抽出来......“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一瓣秋思,扰乱了张水部的心绪;一封家书,承载了张水部多少相思!
桂花开处,秋色浓郁,最容易惹动人们的秋思。曾经做过陕州司马、从军塞上弓箭不离身的王建,虽然“终日忧衣食”,却豪迈地一路高唱“从军走马十三年”。慷慨悲歌、雄阔豪迈一向是唐人的风采,纵然身穷家贫,又焉能够消磨掉边关立功的雄壮之气!卜居咸阳原上,王建与张籍渐成莫逆,契厚唱和。《唐才子传》品评他的诗作,“所作俱能感动神思,道人所不能道也”。秋风望月,一轮在天,桂花香袭,而友人却知向谁边。于是,一首《十五夜望月》喷薄而出:“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霜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幽幽桂花香,牵动王司马---被桂花浸染的秋思,王建肯定希望与曾经从军塞上的友人分享,希望与诗酒唱和的张籍分享,希望与借助桂香寄托秋思的天下人分享。
屈子的秋思托于湘夫人的袅袅而至,张籍的秋思浓缩于一封小小的书札,王建的秋思借助于桂香代言。同是唐人的刘禹锡,却将无边秋思化作一腔豪气干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白居易曾为刘禹锡点赞:“彭城刘梦得(刘禹锡字梦得),诗豪者也,其锋森然,少敢当者。”刘禹锡仕途多舛,屡遭贬谪,然而,他是偏不向命运低头的汉子。贬自管贬,但是,架不住他高唱“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秋思在他的字典里,是一鹤排云诗情碧霄般的存在,无悲悲戚戚之萧杀之气,无期期艾艾之失魂之情。袅袅兮秋风,絮絮之秋思,带给他的是从头再来的大丈夫气概。因而,一句“我言秋日胜春朝”,令人血脉贲张,令人荡气回肠!
一瓣秋思尽漫漫,秋思却在人心间---屈子如此,张籍如此,王建如此,刘禹锡如此---你我他,亦如此。

屈子行吟图(网络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