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徐时栋,是清代著名藏书家。他是浙江鄞县(今宁波市鄞州区)人,一生致力于博搜文献,整理地方文史资料。早年“以输饷授内阁中书”,道光二十六年中举之后,两赴会试而不第,遂绝意仕途,发愤读书、著述,先后建起三座藏书楼,名之曰“烟屿楼”、“城西草堂”、“水北阁”。如今,假如有人游览天一阁藏书楼群,不经意之间你就会发现,此处的“水北阁”,就是徐时栋当年倾注了无数心血所建的第三座藏书楼。
《烟屿楼笔记》,是徐时栋留下来的三十余种著述之一。
因为留意地方史志的搜集,在这类文史笔记中,徐时栋往往不吝笔墨采撷之。卷三“元人有《孝烈将军碑记》”条目下,徐时栋记录了一则流传甚广的“隋代木兰故事”:“隋炀帝时,木兰征辽有功,授尚书,不受。帝欲纳宫中,遂自尽。赠将军,谥孝烈。”又云,“孝烈将军,木兰也。云姓魏,亳之谯人。”这则记载,与我们习惯于在《木兰辞》(南北朝时期)中所了解的木兰形象,略有出入。其实,关于木兰的姓氏、籍贯以及她最早出现之朝代,历史上一直存有争议,徐时栋只是将清人的看法(或者说只是他自己的看法)列入其笔记而已。若说这块碑,现在实存于商丘市虞城县大周庄村木兰祠大门东侧,碑的全名为《孝烈将军祠像辨证碑》。这通碑立于元代元统二年,是迄今为止在全国发现的最早为木兰所立之碑。因为这通碑,河南人将“花木兰”骄傲地归作“故乡的女儿”,就多了一个“实证”。
读《烟屿楼笔记》,可以时时触碰到徐时栋笔下的乡风乡情。“以艾为旗,以蒜头为锤,以菖蒲为剑,合面缚之,悬门户上,此吾乡风俗也。”浙东“重午”之风,至今尤然。“吾乡以酒之初熟者,酒色黄如金,而味醇厚,略带苦者为上品。”不消细辨,这是徐时栋引以为傲的越酿。上品越酿,徐时栋的评价标准是:“饮之,能使人潜移默化,徐徐入醉乡,而不自觉。虽痛饮极醉,既醒,无头痛口燥之病。”堕入醉乡而不自觉,醒而“无头痛口燥”,一听,就知道徐时栋是知酒之人。
书中穿插了一个关于“煨炉饼”的说法。“店家卖饼,有曰煨炉饼者最佳。以葱油为馅,愈热愈佳,其上有纵横刀切痕。《晋书.何曾传》云,'蒸饼上,不作十字不食'。所谓十字者,想即今刀切痕耳。”葱油为馅之饼,即浙沪一带颇为上班族所青睐的葱油饼。上海街头的“阿大葱油饼”,被媒体报道后,成了一饼难求的网红食品,有人居然排队七小时,要买一只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葱油饼。而《晋书.何曾传》里所言之“十字”,其实是指开花馒头,热腾腾的大馒头,必须蒸成十字开花儿,何曾才吃。而《烟屿楼笔记》中,徐时栋猜测何曾的“不作十字不食”,为葱油饼之“刀切痕”,显然失之准确。何曾是西晋开国元勋,他讲究饮食,一生奢侈无度,留下了“何曾食万”的典故---司马光就曾在《训俭示康》一文中批评何曾:“何曾日食万钱,至孙以骄溢倾家”。
一生所建藏书楼,屡毁屡建,几乎耗尽了徐时栋的财力精力。他在《五十七岁小像自记》中,记述自己的居家日常:“两上春宫,即家居不复出,湖西烟屿楼藏四部书六万卷,尽发而读之。丹黄杂下,彻夜不倦,对湖居人恒以五鼓望先生灯火,候晨旦灯灭,俄顷而天明矣。”几句话,一个古代读书人挑灯夜读的形象,跃然而出。
徐时栋虽然长于地方史志之搜集、考辨,但是,有时又不免难去读书人之呆萌。譬如,他在《烟屿楼笔记》里质疑戏台上关于宋太祖的扮相。“世俗扮演宋太祖,必涂朱满面,不知何所本也。《宋史.本纪》称,(宋太祖)'初生时,体有金色,三日不变'。然则即据此语,亦当涂黄矣。”戏台上生旦净丑的扮相,均有沿袭而成的固定套路,岂能够完全比照史实记载来“一一对应”?徐时栋质疑戏里的宋太祖何以“涂朱”不“涂黄”,确实迂的有一点儿可爱。
于藏书家而言,一册册费尽心血的书籍,是他的万千子孙。而世代珍爱之藏书,或因天灾或因人祸,毁之一旦,对于藏书家绝对是致命的打击。徐时栋在《烟屿楼笔记》里,对此有痛彻心肺的陈述:“余自弱冠即好购书,二十余年,亦将十万卷。咸丰十一年,在烟屿楼者,尽为人劫掠。其在城西草堂者,尚五六万卷。同治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草堂焚如,皆灰烬矣!”第二座藏书楼被焚十年后,徐时栋怀揣着未尽的“烟屿楼”之梦,溘然长逝,终年六十岁。
幸好,无情的岁月还是留下了一座“水北阁”---当我们徜徉在天一阁藏书楼群中时,看到水北阁,你应该知道,它的最初主人就是《烟屿楼笔记》的作者:徐时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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