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讲,儿时的北京还是很安静的,尽管大家簇拥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时时也会摩擦出些许矛盾,但仍然升级不到喧扰的程度,老邻居们心里还是存留了不少情面,对方如若不做的太过分,谁也不愿先撕破了脸面。大杂院里大多也是静悄悄的,尤显得蝉声鼎沸,小个变异知了扯着脖子在树上嚷嚷:“伏天……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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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屹爸终于利用午休的时间抓住了拔自行车气门芯儿的始作俑者,据说当时作案者脸上正充溢着兴奋的表情,气门芯儿拔得很是顺手,一辆接着一辆……气口脱落瞬间的呼啸声定是令作案者感到了愉悦,车胎干瘪的速度必然加深了恶作剧的快感,哪知兴奋只维持了很短暂的刹那,被抓现行时手里还捏着刚拔下来的物证。其实我早猜到罪犯是谁了,不是他又还能有谁呢?院子里好像只有我和他最闲,不过气门芯儿我还真拔不动,最主要的是我不敢给自行车放炮,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可他敢,他有什么不敢的?
大家都管他妈叫:“秃子他妈。”这并不意味着他家只有他一个秃子,三个大儿子全是秃子,还长着癞痢头,老二情况最严重,于是就叫“二癞子”,没错,拔别人气门芯儿的就是二癞子。
传说他爸妈是近亲结婚,才把这遗传病带给他们,三个大儿子无一幸免,只有个妹妹是正常的,依稀记得他妈格外地疼他妹妹。二癞子永远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家门口,一脸鼻涕一头秃疮地在原地晃动,假装很老实的样子,不知怎的,我还是能觉出他只是按捺着自己的情绪,一不留神,也许就要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
果不其然他成功地把自己拉进了众人的视线,拔别人的气门芯儿这件事在当年可不能算小,试想一下,我们的小区里每天蛰伏着一个随时扎汽车轮胎的熟人,这确实是个挺可怕的隐患。
他妈当着众人用扫帚疙瘩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一顿,我才知道他原来也是会哭的,就像普通小孩子一样哭得眼睛红红的,被拔气门芯儿的邻居们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他终究也是个半大孩子。二癞子每天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家门口,只是不怎么晃了,糊满赤么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胆怯。
西楼的邮箱真高啊,我在脚下垫了两块砖头也够不到里面的信封,说不定今天就能有我家的信呢,可周围一个大人都没有,就算我把信用树枝捅下来了还是放不回去啊,于是壮起胆子冲已经不晃的二癞子喊道:“唉,过来一下!”他还真的过来了。
“帮我把信拿下来。”有没有冲他笑我真的忘了,也许,笑了。
二癞子顺从地帮我把信拿了下来,我迅速检索发现没有自家的又让他放了回去。
只是这个行为被我重复了很多很多次,他一次都没有拒绝……
2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残疾孩子特别多,胡同里有好些个身体有毛病的孩子,二癞子家就占仨,大全好像是大脑炎后遗症吧,反正他们都不上学。
小哑巴是住在小斜胡同里的女孩儿,没上学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她听得见,讲不出,瘦瘦的,比我们年纪小。每次去合作社买东西她都跟着我,一边比划一边发着空音,反正我能听懂,交流一点障碍都没有。
有次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鼻涕黏在了手上,她拍着手笑了很久,其实好像没有那么可笑,她笑,我也就跟着笑。
忘了是哪个同学开始提醒我,不要跟小哑巴走的太近,她并不是个品行很好的孩子。
“她偷吃酱,真的,偷吃。”揭发的同学信誓旦旦似乎看到了现场:“她妈叫她去买黄酱,半路她就偷吃,到家时把碗边上的都吃了好多了。以为家里发现不了,她妈一下子就知道了,这种事大人能不知道?”
这~
是不太好哈,再说,我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子做朋友爸妈会同意吗?和会说话的孩子做朋友爸妈还不怎么乐意呢。
小哑巴再追我的时候我就不怎么热情了,有时急走几步把她留在了原地,她很识相地再也不追了,那一定是伤了心。
其实,吃酱算什么,就是把碗都吃了也没什么错,嗨……
3
宏业里前面的大槐树横截了半个胡同,密密麻麻的吊死鬼儿(一种昆虫)垂落在半空绕也绕不过去。
我的同桌叫谭爱军,也可能是这个“谈”,总之是这个音就对了。他家里有五个孩子,他是最小的那一个,他家属于不用交学费的那一种,每学期七块钱的学费也可以免交,学习差的不行,老师经常把他做为差生典型反复提醒,说什么他爸用门栓把他打的后背都是“捋唇”也没能让他长记性,说这话的时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可老师总是不记得每个冬天的早晨是谁第一个到校把教室打扫干净,他只是学习不好,并不惹事淘气,也不会像其他男生那样欺负女生。
春游的时候我又把零花钱弄丢了,也许是五毛也许是四毛,反正小朋友们冲进零食店的时候我只能在大石头上坐着,我尽量不去体会买零食时的欢快情绪,唯有静静地坐着才能稍稍排减一些忧伤。
平时与我要好的女生那一刻统统去了别处,大家扎顿儿互换零食享受着金钱带来的快乐。谭爱军默默推给我一半豆面儿糖:“尝尝,可好吃了。”他的小圆脸上带着质朴的微笑,要知道也许他只有一毛的零花钱。
我发誓那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豆面儿糖……谭爱军长的有点儿像歌手孙浩,也是那种黑黑的皮肤,温暖的脸庞。
怀军哥哥说我写的都是他知道的故事,看来,怀军哥哥知道的太多了……要不是他每年都给我捎好吃的,早该灭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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