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琼远：月光

他不是个幸运的孩子。四岁的时候，父母扔下一个可笑的谎言，赴洋而去。长他八岁的姐姐，是个瘸腿。姐姐待他不很亲切，但姐姐爱读书——他相信，读书的人都是厉害的、闪着光芒一般的。
姐弟两个话不多，但说的最多的仍是那一句话：“爸爸妈妈快回来了吧？”每每这时候，姐姐便会抬起她常低下的眉眼，目视远方，他还能看见姐姐的眼睛里闪着那种晶莹的满怀期待的目光。“他们是去挣钱帮我们买大房子。”姐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句里还总能跳跃着一种小小的兴奋。
他很喜欢姐姐读书。她读书的时候，他喜欢待在旁边看她。她喜欢夜读，他就披件衣服瑟瑟地坐在一旁。那一日，姐姐读到兴头上，灯却灭了。他急急地赶过来，见着沮丧的姐姐——黑灯瞎火的还怎么读书——他也懊恼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夜更加深。月亮爬了上来，悄悄地将姐弟俩的影子越拉越长。月儿缓缓洒下她的柔光，温柔地给沉静的大地覆上白蒙蒙的轻纱。她还爬进屋子里，似乎要用她的温柔抚慰两个孩子。
当皎洁的月光爬上了他的肩，他转身透过窗户凝望着那嵌在藏色天空里的弯弯明月。那是一牙多么明净皎洁的月，闪着柔和的光芒，照进了他的心坎，他的胸膛。一个起身，他拿了装豆的瓶子，冲出了小屋。
一到田野上，他就停下了步来。他举目向前方望去，但见大地沉浸在温柔的月色之中，淹没在夜色的美妙里。
沐浴着着白蒙蒙而宁静的美，他抬头看着那弯明亮的月，又低头瞧瞧自己握得很紧的玻璃瓶子，他缓缓地举起瓶子，举到他的胸口前。月光轻曼地跳入到那瓶子里去，缓缓地充满整个瓶子。被填满了月光的瓶子，似笼了一层薄薄的水气、一片白色的轻雾，又似镀了一层银辉，闪闪发亮，更似塞进了一团轻盈而透亮的棉絮。他看着填满了月光的瓶子，咧开嘴笑了。接着便撒腿朝小屋跑去。他跑得那样急，带着兴奋和喜悦。他迫不及待地想把那瓶子里的光，那瓶子里的明亮带给姐姐。
他像条小狗，跑得一喘一喘，面对姐姐质疑的目光，伸手将那瓶子递去——但瓶子里一片黑暗，空空的，半点星光都看不见。他惊了一惊，想是把月光漏掉了吧，他这样想着，又拔腿飞奔出去。
她满肚子的疑问，缓缓起身扶着桌椅踱到门前。宁静的田野间，月色布满的柔光里，一个沿着曲折小河来回奔跑的孩子在田地里投下这里那里的影子。他携着的瓶子，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倚着门，她默默看在心里。回身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豆子，她微微鼻头一酸。
那奔跑的孩子不再跑了。他放慢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望向那弯月，久久凝望。
月亮给他投下长长的影子。大地依旧沉静，远处传来夜莺的婉婉歌声，或许还有青蛙将它们短促的鼓噪声投向夜空。万物沉浸在皎洁柔美的月色中。
草地的尽头，这小屋里，她的眼中，泛着星星泪光。她只看见，弯弯明月下，只剩下他伫立的身影。他瘦小的身影下，是长长的，高大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