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华侨的故事
(2017-09-10 18:3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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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 |
一个老华侨的故事
——我爸爸
爸爸长期在国外谋生,我小时候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听妈妈讲,爸爸十几岁时就跟人到国外去了,象“包身工”一样苦熬了多年,才获得了劳动的自由,定居美国华盛顿,开一间洗衣店,隔几年才回国探亲一次。爸爸在美国的前段时间,都是为他的兄弟奔波。他信我伯父的话,出钱在家乡(广东台山)的圩上开杂货店;为三叔和四叔办出国,接侄儿到梧州读书。他将部分积蓄用在家乡盖了房子,我八岁那年回乡住过几天,那是两层大屋,屋后是一个园子,周围种有茂密的竹子,地面绿茵茵的,就像是民间神话里镶嵌的五彩图画。由于我们一直住在梧州,这宅子一直空着,至今也不知消息。
爸爸是个老实忠厚的劳动者,容易接受新思想,一心想靠劳动致富。他听过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宣传,为辛亥革命捐款,他很赞赏孙夫人,说她懂多国语言,帮助孙先生工作,在华侨中很有威信。
上世纪30年代,他回梧州探亲,我第一次认识他,当时我已七岁了。以前只见过他穿西装的相片。爸爸在家穿唐装,出门时头戴呢子礼帽,上衣是唐装,却穿西裤,中式鞋,提着手杖,戴只白金镶的钻戒,头发全白了,神态很威严,我经常躲着他。他带着很多行李,箱子都是差不多两米的方形。他给邻居、熟人、亲属送礼物。他不懂白话,每天扫地很勤,爱种花,读报经常念错字,他养一只小黑狗,两者在一起时,就跟小黑狗说话,小黑狗便摇头摆尾,擦足舔手。爸爸买一支一米多长的木烟管,一头装着精致的木雕烟斗,一头套象牙烟咀,他其实不会吸烟,只是经常把玩,使之油光发亮,其作用只是驱赶小动物,吓唬小孩,和做手杖用。那狗后来长得高大威武,浑身漆黑,油光发亮,爸爸对它十分宠爱。后来有人说它太闹了会变狂犬的。爸爸变将它送人杀了,那人给回爸爸一碗,爸爸没吃,难过了好久。
这次回梧州,爸爸把部分积蓄在大中路和珠玑路买了两处房产,由堂叔郁文代理出租,另有一笔钱存香港汇丰银行,供我两个哥哥在广州读书使用。
1937年,“七·七”抗战爆发,继而广州沦陷,太平洋战争爆发。爸爸无法再去美国,只好滞留梧州。1938年起,日寇滥炸广州,梧州也受到严重的破坏。爸爸的两处房产化为灰烬;我大哥在家养病,不能工作;二哥和我失学在家。全家没有收入,爸爸带回梧州的一点积蓄一天天减少。只有紧缩开支,生活日益艰难。1944年9月,梧州沦陷,爸爸打发我和妹妹跟三叔走,他和妈妈留守老家。风声越来越紧,日寇的暴行使人闻之心寒。爸爸终于带着简单行李,随着众难民逃到长洲。不几天,突然遭坏人抢劫,现金、存折、证件,无一留存。爸爸勇敢地面对匪徒,双手紧握腰带,那里面装着十多个小面值的金币,竟逃过此难。他一生在美国苦干了几十年,他的辛苦钱前半截用于帮兄弟、侄子脱贫;后半截除供大哥上大学,二哥上初中之外,全部毁于战火,失于离乱。那劫后仅存的十多个小面值金币,渗透了一生的血汗。他无以为生,无家可归。借住在二哥的同学潘东贤的父亲家;借一块地,母亲种菜,到码头做苦力,抬箱扛包,苦熬日子。
1945年,云开见青天,抗战胜利了,爸爸回到老宅。一楼的地下曾被人寻金挖得坑坑洼洼;日寇把房内间隔拆空,在那儿办“乐乡食堂”,家具全被锯短三分之二,改为日式;好一点的已被偷走,不知去向。那栋十五间房,六个小厅,二十多盏电灯的二层房子被彻底破坏,面目全非。爸爸捡些烂板把一边屋四周围上,暂挡风雨。某日青年军路过梧州,其中一位美籍军官来到我老家一带。头发、胡子全白,身子佝偻的爸爸出来用美式英语跟那军官打招呼,控诉日寇的暴行和自己的苦难。美籍军官被感动了,深表同情,掏400元美金券送给爸爸。靠着这笔钱度日,等待流亡的女儿归来。
我身无分文,带着一身疲惫,风尘仆仆回来了。几年前往贵州安顺读军医大学的二哥仍无音讯。为了生存,只好砍柴、种菜,做工。最起码的消费(购买粮食、油盐)都不够,我和妈妈及妹妹只能以稀饭度日,省下米来让爸爸吃上饭。1947年,我任小学老师,晚上和假日兼做家教,一家四人可以温饱,小妹也上学了。
因为只有我一人的工资养活一家四口,物价波动,生活也很困难。小妹不得不休学两次,一家四口有时也得吃稀饭。
爸爸年老多病,得不到好好治疗,于1958年2月去世。
我妈妈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随二哥在广州生活。当时,国家处于困难时期,于1959年7月在广州病逝,时年6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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