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85年7月1日
地点:新余市江西第二化肥厂
采访对象:马安保
原职务:叶赫区委书记、梨东县大队长
现职务:江西第二化工厂副厂长、顾问
采访人:孙雁来、孙德彦
记录人:孙德彦
马安保口述内容:我是山西长冶人。1923年出生,14岁参军,在115师344旅688团(当兵),后到长治武工队。1941年入党。1945年8月日本投降,我们部队包围了长治日军,还没等进攻,突然调我下火线。我不知犯了什么错误,心里很害怕。后来领导告诉我去接收东北,随太行干部工作团一起走。我们步行,从太行山出发,经北京、玉田,到承德,这时天气很冷了。在承德过年,给我们每个人发一件衣服,然后乘火车去东北。当时火车烧柴禾,走一段就要下车买柴禾,火车要到辽宁省建平县叶柏寿时,特务把火车风闸破坏了,特务跳车跑了,我们开枪没有打住。火车速度减不下来,过车站就是桥,连转弯再下坡,形势极险,司炉工在车上拼命地拉响笛,扳道工很有经验,把火车扳上了绝路,火车撞土堆掉了辙,司炉工牺牲,保住了干部工作团。我们走到八面城,然后到四平辽北省,把我分配在四平道东,任区委书记兼区长。工作没多久就搬出来了,去了梨东县,先任哈福区,后任叶赫委书记兼区长。当时,县委书记张学柯、县长郑洪轩、组织部长黄儒汉,大队长戴岱,政委钟青山。下设哈福、石岭、叶赫、半拉山门、二龙、四台子等几个区。
四平保卫战后期,撤退的头一天,辽西军区吴政委问我是否随军,我说我是地方上的,随军脱离组织是不好办的。吴告诉我明天要往北撤。第二天,早上我往石岭打电话找郑县长,电话里是四川口音,问我是谁,我说是马区长,我知道不好了,和他说了几句,就急召集队伍撤退。我区中队已由蔡树增副区长带一半儿人先走了。我带一半儿人到伊通县大孤山,赶上了县政府。晚上在大孤山休息。拂晓时,有人报告说外面庙里有特务,我带十几个人去捉特务,往前走不远碰上了国民党军车,他们问我是哪部分的,我说是便衣队的,自己人,不要误会。我叫人赶快给县政府送信儿。县政府撤了,县大队和敌人打了起来,我一看装不长了,也命令开枪顶住了敌人,我让同志们先撤,我掩护。因为我没有看到黄儒汉同志出来。最后全战场就剩我一个人,我跑了,敌兵也不追,用炮打我。我背着步枪,又捡到一挺轻机枪,往回一打,不好使,只好背着它走。我遇上炮兵,敌人只有三门炮,我是不怕的,这时我马夫老郑牵两匹马在我前边树林等我,杨树林儿等我,骑马走不多远,碰上了郑洪轩的两个女儿,他们是跑散的,我把马给他们骑,经双阳,一直把他俩送到桦甸。
到桦甸待了两三天,冲散的人聚了一些。我和黄儒汉商量回到梨东,我们共13个人,回来有黄儒汉和我、徐广发、孔和尚、杨德才、郑县长的二哥和侄子、一个排长、一个副排长、文书、马夫老郑头儿、车老板,共13人。因为桦甸那边有个武器库要炸掉,我们带回来了许多武器,有一挺九二重机枪、一挺轻机枪、六支手枪,每人一支步枪,十个掷弹筒。回来的第一仗,是半路上同叛变的西丰县大队,在西丰老营厂打的,这仗敌人200多人,而且先埋伏好了。当我们走到老营厂附近时,在一个屯子吃饭,这家人都迟迟不动手做饭,说我们辛苦了,给我们做大米饭,拖延时间,暗中给土匪送信儿,知道我们车上有东西,但不知道是什么,所以对我们车上的拉的东西起了歹心。吃过饭,我们出村不到半里路,就遇上了敌人三面埋伏,走在最前面的郑洪轩县长的儿子和副排长当场中弹牺牲。以前每次行军都是我骑大洋马走在前面儿,这次他俩说到前边儿去,没想到出事了。这时我们都坐在车上,敌人离我们只有30米,我手一挥,一梭子子弹扫过去,敌人吓得趴在地上。我趁机安排两个人顶住,前边两个人打右边,两个人打左边。右边山头很高,敌人在山上居高临下向我们射击,如果夺下这个山头,就可以变被动为主动,否则不堪设想。我立即命令左边端着轻机枪向山上进攻,攻到半山腰,机枪卡壳儿了,郑洪轩县长的二哥牺牲。我一看没有办法,随即命令两个人抬着重机枪,我亲自射击,向山上冲去。敌人没有经过这样密集的火力,吓得四处逃窜。时间不长,敌人被我打退,无影无踪了。此战打死敌人21人,可我牺牲3人,损失是很大的。当时我军分区司令部正在野鸡背一带,离我们作战地点30里。当我们找到他们时,管松涛司令员问我哪里的大部队在消灭匪徒,枪响的大厉害。我说是我们13个人的大部队。差点儿被敌人包扎了,抬重机枪向山上打游击,我还是头一次呢。
回来后,我们的部队叫三分区武工队,分区司令员管松涛,政治委员李砥平。我们是梨东县剩下的唯一的一个区政府。人们还都叫我马区长,我每次发布告都是利用刻有区长马安保名字的大印,一直到入关时,才把这个印扔到一老乡家,现在早都没了。我们的活动面儿很大,有梨东、东丰、西丰,北到公主岭,南到开原县,都是我们的活动范围,我们的队伍也扩大了。军分区又派来一个连和一些干部,加之我们当地吸收了些,这部分人不多。因当时我想,四平守敌有几十万人,我们在敌外活动,人不应太多,多了目标大,不灵活,所以当地招兵不多。
当时,叶赫和梨东县一带土匪比较猖獗,多的很,有四大股:东北大局、刘大胡子、张八连子、押五营等,每股都不下几百人,至于小股土匪,多得无法统计。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对付这些土匪,因为这些家伙并不是纯土匪,而是受国民党收编的政治土匪,专门儿在敌外围干坏事儿,所以,我也就专门儿和他们对着干。可是,敌我相比,从力量上还是悬殊的。敌对我封锁很严,我没有固定根据地,我各方面物资都没有来源。比如1946年冬,天气特别冷,我们还没有穿上棉衣,战士们只穿着夹衣。有的人腿冻得一层冰,就这样艰苦,也没有叛变的,逃跑的。反之,对敌作战更加英勇。我们这支队伍基本上都是参加过抗日战争,有经验的同志,战斗力极强,加之人民群众对我的宣传也太高了。
有一次叶赫赶集,有人说马区长枪打得好,能否让我们看看。我也有意让群众出去宣传,拔出手枪,一甩手就把旗杆打断了。确实,我能双手使枪,打枪时不用瞄准,指哪儿打哪儿。我还有一匹好洋马和一只三八马枪,无论马跑得多快,只要我腿一夹,马就知道我要打枪,会立即停下,所以我马枪也打得特别准。每次我们与土匪相遇,他们都讨不到便宜,所以这一带敌人一听到马安保的队伍,吓得魂不附体。由于我这支队伍在敌后,对敌威胁太大,所以敌人曾悬赏捉拿过我,抓住活的赏东北币100万元;提头去见的赏50万元,可连我一根毫毛都没拿去。1947年春的一个晚上,我们得知一股土匪在叶赫,我们半夜时攻了上去,我牺牲了一个排长,本来土匪可以守住,我们没有几个人。但是,土匪听说是马安保队伍来了,吓得当夜逃跑了。我们把这位排长埋在叶赫西山。可是过不几天,发现墓被盗了,我心里很不好受。我们的同志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后安葬,该安静了。一天晚上,我发现我的马夫荣某某,往外端一簸萁马料,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喂马,我说马在后边,你往前端干什么?我见他胳膊发抖,一把拉开他衣袖,原来胳膊上扎了许多大烟针女,他见状只好说了实话,原来牺牲排长的墓是他们四个人干的,有两个人是当地臭无赖,他和另一个人是随从。后来我把两个主犯枪毙了,让他赔了榜。之后,我发布了报告,写了为什么要枪毙此二人。
1947年初,我军在南满四保临江时,一天,管司令员将我找去,给我下达了一道死命令,要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将平岗大铁桥炸掉,使四平一带敌人无法增援南满之敌。最后告诉我,完不成任务不要回去见他。我说什么呢?任务越艰巨,说明领导信任我,心里就越高兴。为了完成任务,我带领13个人进行了一次武装侦察。因为守桥的是国民党正规军一个营,我们只有200来人。敌守我攻,不侦察好是不行的。我们这13个人都是便衣,美式武器,装成国民党西安便衣大队,我扮牛队长,从分区司令部所在地东丰小四平出发,到平岗大桥约30华里。我们大摇大摆地在公路上走着,中午路过国民党一个区党部,在那里吃饭,清剿队给我们站岗。区党部三个负责人陪我们吃完饭后,我说要看地形,让他们三个给我带路,走到半路上,被我们杀了,我怕走后他们给西安打电话,影响任务完成,就全杀了。往前走,碰到了国民党部一个人,我们把他绑了起来,拿走了证件,后来他跑了,被我们两个追到庄稼地里,用刀宰了。再往前走,我们遇上了长安村两个清剿队员押送12个壮丁,用绳子绑着坐在车上。我问:干什么的?那两个人说是抓兵的,一共抓200个,已送去了188个,就差这12个了。我见壮丁们一个个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对这两个人愈加痛恨。我指着壮丁的脚说:像这样的脚都烂了,还能打仗吗?马上放掉,我是西安便衣大队的牛队长,有事儿我和军队长官交待。清剿队把这12个人都放了,我让车老板儿把车赶走了,以领路为借口,留下了两个清剿队员,一问,知道一个是队长,一个是记事员。我一气之下,把这两个人也宰了。
我们又往前走,已经看到大桥了,我们准备直接上桥侦察。可这时,前面有两个人见到我们就跑,我让战士们快追,抓住一个,他说他是本地人,可是四川口音,我猜出来他们可能是敌人的便衣。我就告诉他,我们是西安便衣大队,我是牛队长。这人信以为真。说他们是守桥部队的,接着他把另一个躲着的人也叫了出来。我打算把他们带到一个小山沟儿,往前走着走着,碰到三四十个国民党兵。我问这两个人他们是不是八路,他俩说不是。我说像,快跑,拉着两个俘虏就往西跑,跑到西边儿隐蔽处,这两个人给我们讲了守桥部队的情况,守桥部队名义上是一个营,但营部和两个连住在火车站,桥这边只住一个连,可真正守桥的只有一个排。我又问了他们的武器装备情况,他们都一一讲了出来。对敌人我们可以装的很像,对老百姓无法装了,我们在一家老百姓家吃饭,吃完饭儿我们给钱,老百姓说啥也不敢要。因为国民党兵吃饭从来不给钱,也没人儿敢要。两个敌便衣也觉得奇怪。最后我说是八路军,应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一说不要紧,两个敌便衣吓的尿了裤子,跪地求饶。回去后,我们把这两个人交给了通讯班,晚上我们开始行动。
我安排两个中队对付火车站,只包围不打,一个中队负责炸桥,用一个排的兵力封锁桥头。战斗开始,我重机枪封锁了敌桥头堡,敌人几乎一枪也打不出来,另外两个排,迅速将六麻袋炸药送至桥下,顺利的把桥炸掉了。因为我们主要任务是炸桥,炸完桥,部队马上就撤离了。此次任务没伤一兵一卒,完成了对四保临江战役的支持。
回去后,我向分区司令部汇报了情况。司令管司令员批评了我,说我杀人过多,我说完不成任务你连我都不要了,我杀六个敌人还多吗?另外,这些人也都是群众痛恨的。事情已过,管司令也没有办法。
在炸平岗桥之前,还有这样一件事情,1946年冬,我们随三分区部队去了通化,在通化没待几天就返回来了。管松涛率部队回来,在柳河吃掉了国民党一个营,我们有十名同志挂了花。管司令员将这十名伤员交给了我,让我把他们送到临江省政府所在地,给我十几个武工队员。我本来是不愿意去的,可送伤员是一项紧急的事情,只好马上出发。找不到老乡抬担架,我们抓了40名日本年轻的人抬担架,他们说话还听不懂,只好打手势。下着鹅毛大雪,我们上路了,我身背双枪,一支驳壳枪和一支勃朗宁手枪,走在最前面,我身后200米远是第二个人,再后是担架队和护卫队人员。在一条盘山公路上,走到半山腰,遇到了国民党尖兵,问我是什么人,我说是新七军便衣大队,往后方送彩号。原来这是敌军一个团,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连,和我相距只有30多米。敌人一个一个往后传话,说发现了七军便衣大队,马上话儿又传回来,尖兵对我说,我们团长说了,这一带没有新七军便衣大队,你是八路探子,过来投降吧。我一挥手,一梭子子弹扫过去,便向一侧跑去。敌人也真傻,过来两个班,要抓活的,如果他们开枪,我就死了。我跑着跑着,就没路了,我纵身跳下了山崖。跳下去后也没觉得怎么样,往前走了几百公尺,见到一个窝棚,里边儿有一个老乡,我说是八路军,在那边打听了路径,就找部队去了。当枪响时,200米以外的武工队没被敌人发现,马上向我们预定的地点转移,时间不长,我们又汇聚了。
敌人这个团呢,对山上打了好长时间炮,他们以为我便衣队在前,主力一定在后,哪里想到我们早就走了,直到天亮还听到炮声。
天气特别冷,尤其是在外面时间长。我看到这些小日本儿人手都冻肿了,很可怜,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加快速度,尽早赶到目的地。一路上,我们要通过敌人数到封锁线,一天晚上还要从敌人炮楼下面过。我问过老乡,都说走这条路不可。我们只好硬过了,我走在前面,队伍人员坐在雪爬犁在后边。到炮楼底下时,上面喊,干什么呢?我说:巡逻队,兄弟们辛苦了,大冷天儿啊。这一下,果然使敌人相信了,队伍迅速地从敌炮楼前过去了,一枪没放。
当时敌人认为共产党是不敢过的,到天亮时追了上来,这时我们已经进了一个老树林子,敌人也没有办法了。树林子里野猪、狗熊极多,有的战士要开枪打我,命令制止,因为这一放枪就要暴露目标。完不成任务回去没法交待。我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临江。可省政府正要转移,见到郑洪轩厅长,他告诉我正在转移,伤员没法安排,我去二道沟见省长张学思,门岗见我们便衣破烂不堪,有的还没穿棉衣,愣住了。我说是自己人,要见省主席,不让进。这时带哨的来了,我说:请你报告张主席,我是敌后方来的,有要事见他,张学思和政委白坚接见了我们,我说是敌后来的,是管司令让送来十个彩号儿,我们千辛万苦把采儿送到家里,还能不收吗?请主席说说。张和白一商量同意了,让我去办公厅找郑洪轩。事情办完后,张主席让我汇报敌后情况,汇报了两天。交完彩号儿后,我对郑洪轩说,你看我们衣服怎么办?郑说:给你们每个人做一件儿衣服,我说做黑面白里的即可,下大雪天可以翻过来穿。在临江呆了几天,要了一份儿四平外围的地图,又回到了梨东县。当时省里的意见是让我们留在哪儿,我考虑任务完成了,管司令员又不在,就没同意,回去了。
1947年春,三分区的部队也在东山里这一带活动,经费比较困难。当时部队缴获了很多烟土管,管司令员让我们武工队给卖烟土,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问怎么卖?管司令员说,一块钱一两,我们每个人背一大块,走到哪儿就卖到哪儿,可卖不了多少,天热,烟土还化,背着很难受。后来我想,为什么要卖烟土呢?是不是分区缺钱呢?我找到管司令员,说你是不是缺钱?如果用钱,我就不卖烟吐了,我给你钱可以吧?他问我有多少钱,我说160万,把他吓了一跳,问我哪来这么些钱。我对他讲了实话,由于我们没有衣服和鞋穿,就抓来西丰县党部书记长和一个警察署长,罚书记长100万元、警察署长60万元。书记长罪恶不大,被我们放了,警察署长,罪恶较大,我们在西丰高丽铺子把他枪毙了。我准备用这些钱给队伍买衣服和鞋子,因没有来得及买,就保存下来。这些钱对我个人来说,只有保管的权利,一分也不许动,否则是要杀头的。我一分钱未动,把160万元全交给了管司令员,他高兴得不得了,说这些钱可以够他三年开支,怪我不早说,要早说就不用卖烟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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