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作为三门干部，随省公安厅八十名干部一同下放到省直属大林场劳动锻炼。当年，她年仅十七岁，常常说话不加思考，总喜欢和人顶嘴，不顾后果，只要斗赢就高兴。
今天，当年的小姑娘在qq里和老同学，她的师姐阿芥聊起这些，阿芥竟然笑个不停，还说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说话的冒失鬼。要不是出身好肯定打成右派。”是的，现在想来真有些后怕。
公安厅下放干部八十人，分散到各个分场、工区，留在场部的就有好几十人，有时休息或者下雨，不能出工，有些同志就会到办公室看看报纸杂志，次数多了办公室的一位办事员老唐就很不高兴，板着脸打官腔说：“办公室既不是公园，也不是电影院，更不是娱乐场所，你们下放干部，主要是劳动锻炼，不要随随便便跑到办公室来。”接着，下放干部们纷纷被赶了出来，唯独小姑娘拿着报纸不理不睬，巍然不动，他很生气，又见小姑娘是个孩子，就走到她身边凶神恶煞的说：“你为什么不走？”小姑娘说：“办公室虽然不是公园，但也不是衙门，这么多公家的报纸杂志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看吗？脸皮真厚！”搞得那位办事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事后，下放干部们拍手叫好，她便洋洋得意。
省林业厅为了配合公安厅八十名下放干部，特重新派了一位党委书记王海山到金洞林场，这位书记三十多岁，长得不难看，中等个头，北方人，尽管他平易近人，但小姑娘还是敬而远之，有一天她从箱子里拿出一张放大八寸的加色的毕业照（当年没有彩照，只能黑白加色），左看右看仔细端详，因为初中一位在长沙雅理中学读书的男同学看见她留着男孩头说她出了他的丑，因此小姑娘想从照片上找出自己到底那一部分长 得不堪入目，对不起观众，以致出了他的丑。不料被王书记发现了，他问：“你洗这么大的照片干什么？小资产阶级思想，钱太多了没地方花是吧？”小姑娘回答说“寄到 北京去洗的，没要多少钱。”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就走了。
一个月以后，王书记从长沙开会回来，把小姑娘叫到书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大照片给她看，并说：“你那八寸照片没什么了不起，看看我的十寸照片怎么样？”小姑娘说：“你闲得没事做和我比照片，你这不也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吗？”她没多说就离开了书记办公室，还边走边自言自语：“无聊，没水平，哪像书记？”谁知隔墙有耳，马上有人打小报告。第二天王书记又把小姑娘叫到书记办公室，并提高嗓门质问：“你说说，我哪点不像党委书记？你凭什么看不起我这党委书记？说具体点。要不我们来比试比试。”小姑娘马上抢话：“比就比，首先比数理化。”他说：“在这里当书记不用数理化，比写文章作报告。”小姑娘非常得意地说：“呵呵！写文章我肯定比你强，作报告嘛，只是没机会，我想也不难，总之，你那党委书记我也能当。”书记笑了，说：“哈哈！你这小家伙大言不惭，你还党员都不是，怎么能当党委书记？”小姑娘不服气说：“我还没到十八岁，目前年龄不够条件，等到你那年纪，我是老党员了。”书记说：“你能肯定到十八岁就能够入党吗？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狂妄，盲目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目空一切，无需多说，回去写检查！”看来他真生气了，小姑娘有点害怕，撅着嘴小声说：“我又没有犯错误，为什么写检查？”书记斩钉切铁地说：“看不起党委书记就是错误！”小姑娘勾着头可怜巴巴说：“我还没有写过检查，怎么写？”“就写看不起党委书记。”小姑娘说：“我没有纸怎么写？”书记马上又拿给我一整叠办公纸，她想：赚了一大叠办公纸也算不错。但是，还是有点不甘心，刚刚走出门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赶快返回办公室对书记说：“我每天都要喂兔子，哪有时间写检查？你让我三天不喂兔子才行。”王书记忍住笑说：“不上班写检查叫停职反省，你还没到那程度。”小姑娘又说：“放我三天假，不叫停职反省不行吗？”书记非常慷慨的回答：“行！我给你们养兔组长说一声，从明天起，三天不上班，行了吧？你的名堂还真多！”小姑娘这才非常得意的离开了书记办公室。
小姑娘还非常得意的想“哈哈！我可以三天不上班，赚了。”从第二天起就开始睡大觉，其实也不是故意睡大觉，是觉得为难，不知该怎么写好。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但还是不敢出门玩，怕人家又打小报告，到第三天下午四点钟，同房的罗丽君（比她大八岁）叫醒她：“你的检查还没有提笔呢，亏你还睡得着，今天还交不出检查看你怎么办？”小姑娘一副不屑的样子说：“很简单，就照他说的写：我看不起党委书记不就行了。”罗丽君说：“不行，那你不就成了反党的右派了吗？公安厅刚刚反了右派你忘了？右派集团头子刘明茹，也还没有像你这样直截了当的说看不起党委书记，还说你也能当党委书记，太自不量力了，不知死活的小家伙，你这次要闯大祸了。我看你就写看不起王海山算了，千万不能写党委书记。”听她这么一说，小姑娘想起了公安厅那个右派集团，开批斗会她还是大会记录，他们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说过，也都成了右派。而她说的这么直接，要是真的把她打成右派，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吗？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害怕了。于是，马上把“党委书记”四个字删掉了，简简简单单，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写了几句，送到书记办公室后，拔腿就跑，深怕被书记抓住再找麻烦。
就这样睡了三天，“检讨书”交上去后也无人问过，烟消云散了。罗丽君说：“王书记很可能看都没看，他只是把你当孩子，吓唬吓唬你，你真幸运”。好险！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怕。
有一天，王书记又拿着一本书来问小姑娘：“这本书是不是你的？”她回答：“是啊，你为什么偷我的书？（小姑娘说话还是不注意用词，随心所欲，信口开河）”王书记说：“是人家拿着这本普希金的诗到我这里告你的状，说你乱谈恋爱。”小姑娘说：“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和谁乱谈恋爱了？这肯定又是洪振华（男，养兔组组长）那家伙瞎放屁，不得好死的东西！”书记说：“人家反映你在公安厅有一个男朋友，送书的人不又是另外一个男朋友？这书是谁送你的？”小姑娘告诉王书记：“是我在洞庭湖治疗血吸虫病时交的一个好朋友送的。”王书记又问：“是男的还是女的？”她回答：“女的，学名纪翰秀，爱称洁，是护士。”书记问：“既然也是女的，为什么称你亲爱的珍，落款你的洁？现在我告诉你，听好了，我爱人蒋乐云，只有我才能称亲爱的云 ，落款你的山（王书记名王海山），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这么称呼，这你都不懂吗？记住了，以后注意用词。”小姑娘不甘心并气呼呼地说：“那是我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接着又说“我知道每次告状的人都是洪振华，我常常和他顶嘴，得罪了他。这次你也应该狠狠地批评他，他跑到我的卧室偷我的书是违法的，是偷窃行为，是可鄙的小偷！如果他再这样，我会对他不客气！”书记说：“我当然狠狠地说了他，你以后，不要得理不饶人，尽量少和他起冲突。明白吗？”小姑娘气呼呼的说：“你以后也不要听那个不得好死的东西胡说八道，他就不会老打小报告了。”从那以后，他真的不敢告状了。
王书记常常到处巡视 ，有一天小姑娘正在给兔子做人工交配，突然听到书记在小姑娘背后大声说：“不能这样，这是强奸！”随着，走到兔子笼边，把公兔拉开，一边轻轻地打它，一边说：“妈那个逼！我看你还强奸不强奸？”把小姑娘笑得肚子疼说：“迂腐！愚昧！不懂科学，是我要它强奸的，这叫人工交配，公兔和母兔是分开养的，不进行人工交配怎么能繁殖？”书记说：“要掌握母兔的发情期，交配才能成功，才能受孕，强奸是不行的。”说完就走了。几天后他拿来一本《养兔学》给小姑娘，要她好好学习，看来书记不仅懂科学，还懂得养兔。
刚开始，场本部的几十个下放干部，都调到离场部八里路的鱼窝弯苗圃育苗，一天下午正在苗圃插树苗，小姑娘从厕所出来，看到王书记到了苗圃地，他老远就问小姑娘：“人家都在栽苗子，你跑到哪里去了？”小姑娘回答：“我跑到厕所去了。”王书记接着就大声念道：“磨洋工，磨洋工，解手三点钟，连解三遍，解完就收工。”小姑娘很生气的说：“你瞎说！到厕所呆三个钟头，受得了吗？不被臭气熏死才怪了。你以前肯定磨过洋工。”大家都笑起来了，他一点都不生气，还说大家累了一天，早点收工。仍然和同志们有说有笑，一点架子都没有，时间长了，下放干部都说王书记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宽厚、善良的好人。
下放干部九个月后，除因为工作需要留下十几个人，绝大部分都离开了林场，王书记也调走了，由那个手段残忍、没有人性的“黑老粗”代替了（看博文“一段不该遗漏的往事（一）”及“难忘的1961”）1961年整风整场，黑老粗犯错调走后，王书记又回林场了。
王书记虽然是公认的好领导，可是文革中，在那黑白混淆，是非不分的荒唐年代，王书记没有逃脱厄运，打成了走资派，靠边站了。
有一次波罗园的造反派为了整小姑娘，下午六点多钟打电话，谎称邓康凤肚子疼的打滚，要小姑娘出诊，看样子很严重，虽然天下着小雨，但她不能犹豫，立即背着保健箱，拿个大电筒，打着雨伞独自一人出发了。
左侧是丛山峻岭，右边是万丈深渊，中间一条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小姑娘勾着头看着地面，急急的往前走，走了两三里路，碰到了从场部来白果市的王海山，他老远就叫小姑娘，问她天快黑了到哪里去？小姑娘回答说到菠萝园出诊。他急忙问：“没有派人送你吗？”她说：“没有”。王书记又问：“波罗园有人来接吗？”回答：“不知道。”王书记大声说：“哪能这样呢？到波罗园还要走30多里路，天马上就黑了，一个女同志太危险了。这是什么世道？！完全乱套了。你快走，把雨伞撑开，电筒亮着，大胆走，不怕，我看着你。”小姑娘一直走到上另一个山坡（老蓬岭），回头看时，王书记还站在原地望着小姑娘，顿时，她忍不住眼泪唰唰直流。
这就是小姑娘开头看不起的那个王书记，想起来愧疚万分，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王书记目送小姑娘的身影比泰山还高，他是永远值得她尊敬的好领导，难得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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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09 17:3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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