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慷慨解囊是水瓶座最突出的性格，这点在我那位身上体现得十分明显。

       我们住在摩洛哥的普通城区，邻居自然也不富裕到哪里，还有很多贫穷的家庭。由于律师算是个高等职业，而且我先生爸爸生前的声誉很好（他是个正直的警察，而且是附近清真寺的教长，带领其他穆斯林一起祈祷），他妈妈也因热心助人而出名，因此我先生也备受尊重。很多小一辈、同辈甚至是老一辈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有的甚至在互相问候的时候尝试亲吻他的手（在摩洛哥，亲吻额头和手是尊重的表示，在电视里经常看到人们尝试亲吻国王的手的镜头，不过现任国王非常谦虚，常迅速抽离），我先生自然也是迅速抽离的。

       古兰经教训，应该帮助穷苦有困难的人，在各种因素的推动下，我们这一家就被推到了不得不慷慨的地位。附近的人遇到困难第一时间到我们家里求助，有家庭纠纷的、有打官司的、有咨询法律问题的、还有借盐油酱醋的……各种理由应有尽有，我们的门常开，日子从不清静……

       有个邻居的女儿才15岁，跟个小混混出走了，心急的爸妈没有直接找警察，深夜里“咚咚咚”地敲我家门，眼泪鼻涕一起流地向我们哭诉，把妈妈米娜（我先生的妈妈，我婆婆）都弄得眼湿湿的。于是我先生迅速打电话给他的警察朋友们，拜托帮忙搜罗……

       后来女孩自己跑回来了，出走原因除了她说的“爱情”外，还因为受不了常做家务，还有父母的不理解。回来了也不敢马上回家，怕被她爸打，于是跑到我家住了2天，他爸妈、妈妈米娜、我先生，还有我先生的妹妹都苦口婆心地说了又说。我先生让她爸保证不打女孩，而且给他塞了点钱度过这个“危险时期”，女孩才终于被劝了回家。她妈也不敢让她干很多活了，现在下午常看到她跟附近的女孩坐在一起聊天。

       附近有个贫民窟，是犯罪分子的摇篮，很多人长的就是罪犯的相，警车来这里拉人并不少见。这里大部分的人都认识我先生，特别是有前科的罪犯和他们的亲属，他们称我先生为“我们的律师”，见面都非常谦卑。这里经常有官司打，有的是口角争吵发展到斗殴，有的是小偷小摸的案件，每当出状况了，人们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是我先生。

       “咚咚咚”，打开门，一位忧心忡忡的妇人站在门口，一张嘴就想哭的样子，说：“律师，我儿子……”

       “咚咚咚”，打开门，一个非常气愤的男人撑着腰，气鼓鼓地吼：“律师，有个混蛋……”

       “咚咚咚”，打开门，一个眼睛淤青的女人拖着几个还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哭着说：“律师，我老公……”

……

       我先生虽不是圣人，但是心地好，口硬心软，每当遇到这些状况，如果能拖的就给他们名片让他们到事务所找他秘书备案再说，如果不能拖的，就直接请到家里坐下咨询建议。遇上特别凄凉的，比如那个遭遇家庭暴力还带着几个小孩的女人，总是要塞他们一点钱。送人走后我先生老是会牢骚被人打扰了生活的平静，而我总是心痛存来买房子的钱又飞走了一些，要知道，帮这些穷苦的人打官司不但拿不到律师费，而且分分钟是需要倒贴的。

       有个巴勒斯坦男人为了逃离国家网上跟一个摩洛哥女人定终生，刚来到就被人判为恐怖分子抓了进牢，律师工会的头头把这棘手而且无律师费的案件交托了给我先生。某天他把这个男人的巴勒斯坦妈妈还有摩洛哥未婚妻带回了家，让我婆婆帮她们找个居所，因为这里去监牢和法庭更方便。经过她们的一番声色泪下的解释，我那好心的婆婆就收留了她们，包吃又包住，我先生听到这个决定，拍拍他妈的肩膀说，我知道您一直是个心肠好的女人，愿主保佑你。又吩咐我要不时对她们嘘寒问暖，客人有什么要求要尽量满足。原来说是住３个星期，现在一住就超过一个月，眼看难熬的斋戒月就要到了，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附近的穷人，除了找我先生打官司的，还有很多是冲着他的好心肠来的。

       他医生朋友的妈妈，生了十几个孩子，７０多高龄，走路要靠拐杖。一见面就冲着我们的脸“啵”地深吻２个（一边脸１个），留下阵阵让我打冷战的温湿。她对我先生说：“我的儿子，我太想念你了，真主保佑你……”送别的时候，我先生总是不忘塞给她２００ＤＨ。我婆婆说，这妇人每次来响铃都是找我先生的，如果我先生不在，都懒得到楼上跟我婆婆坐下聊天。我先生解释说，是他好友的妈妈，而且她的孩子都不在身边（她脾气不怎么好）２００ＤＨ不算什么。而我其实更希望他把这２００ＤＨ给他慈祥的亲妈。

      有个妇人无儿无女，附近邻居自发的“基金会”（当某家人遇到资金困难，比如要举办婚礼、打官司、丧事等，每家人捐助一定的资金帮他们度过难关，每人都有机会受到帮助）每月给她拔出一定的资金，我婆婆另外每月给她５０ＤＨ资助，所以她经常来敲门，但是第一个问的不是我婆婆而是我先生，如果我先生在，那么少则２０，多则５０地塞给她。我婆婆对她的慷慨被她看成是理所当然，有时候一时拿不出这５０ＤＨ，她就会天天来敲门，也不接受实物资助（比如面包、米饭等），直到拿到５０ＤＨ为止。

       有个女人，靠做女佣挣钱工钱（一天大概２０ＤＨ包吃，晚上回自家），长着一副大晴天的太阳见到都要翻脸的相，老是不挑时间地来敲我家门找我先生，我先生总是不由分说地给她十几二十块。刚开始以为是他朋友，后来才知道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她曾经到我婆婆那里当过钟点工，见过几次面。这可划算啊，敲一次门就能拿到相当于她一天的工钱！

       我和我婆婆对她印象不好。有的可怜人，单是他们的态度就让人慷慨解囊，而这个女人来家里当钟点的时候总是说这里痛那里酸，找各种借口偷懒，几次后我婆婆都不找她干活了。现在在街上见了我和我婆婆总是装作没看见，见到我先生却是堆满笑容。因此有次她来敲门的时候，看到先生又给她塞钱了，我就没好气地说：“也不说声谢谢！”被我先生教育了一番：他说虽然有的可怜人让人感觉不值得帮助，但是想想这个女人，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没身材，丈夫不争气，儿子犯过罪，她的脚又有残，心态肯定有所扭曲的……相比之下真主赐予了你很多的幸运，你是否应该力所能及地帮助比你霉运的人，不去计较她们的态度？

       后来这女人大中午地又来了，我好不容易把烦人的恩恩哄睡，她却“砰砰砰”地敲门（当时她给附近一户人家打工，来附近士多买东西经过我家），我不知道是谁，心想如果不理会的话应该会罢休的，想不到她跑到窗口，大声地叫：“律师先生！”，把恩恩惊得大哭起来。烦躁的我一开门见是她不用她问就跟她说：“我先生不在家。”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问她想干嘛，她居然不知羞耻地直接说：“钱。”我说为啥，她说她想旅游去。我晕……我还要负责你的“精神消费”。可是一想到我先生之前的那番话，我还是给她塞了点钱，就身上仅有的十几块，图个安心。

       先生的埃及朋友来了，飞机票、吃住全包；先生的意大利朋友来了，上馆子一顿上千毫不心跳；家里来客人，大鱼大肉大堆水果那是必要……

       我先生的慷慨大概是得到我婆婆的遗传，她是个非常慈善的老好人。

       这个朋友要去机场到麦加朝圣了、那个病患要去圣人的坟墓寻找“秘方”、还有要送孩子到医院看病的……通通借我先生的车请人送去；这个生孩子了，那个爸爸过世了，还有人结婚了……买糖买油（摩洛哥喜事丧事通常都送）还得塞钱。总之我婆婆交友甚广，各种名目的事情总是让她不得不解囊相助。

       家里最“吝啬”的应该是我了，我没有穷苦的朋友需要帮助，顶多只是给路上的乞丐塞个１块２块。国内带来一堆衣服，因此也很少添衣，去超市看到价牌就不敢下手，去菜市场总要价比三家杀到最低……为人妻为人母前，我花钱从不心软，现在除了自己会斤斤计较，先生也会不时地提醒我，家里开销大，要承担事务所的租金、秘书的人工还有水电网费，家里的伙食费还有恩恩各种名目的费用……样样都不能省就只能我尽量省了，省吃省穿省用……我有个梦想，早日存钱在市内小区买个安宁的单位，再也不要听到疯狂的敲门声了。因为先生和婆婆的慷慨，如果我再不节省一些，大概这个梦想是无法实现了。

       但是因为他们的慷慨，恩恩的庆生宴高朋满座，礼物堆积如山；因为他们的慷慨，遇到困难一个电话就一呼百应；因为他们的慷慨，我们到每一个城市都有友人递上房子的门匙；因为他们的慷慨，恩恩在附近玩耍总是受到大人小孩的照看……

       先生总是对“积少成多”不以为是，老是觉得这几块、几十块、几百块甚至偶尔上千块的慷慨不是什么，而我却在烦恼怎么才能做好这个财政大臣，为家里谋取更多的福利。但是就算让我们存到买房子的钱，也真不知道能否舍弃这个亲切的社区，又或者我们真的会一辈子都听到这欢畅的敲门声？

上次去海边看Gnawa音乐节，相机吹进沙了，修理当中

趁机补发恩恩4个月大时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