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喜欢的食物——薄皮包子、炒萝卜丝、烤红薯、炸土豆片、糖炒栗子、柿子饼，哪怕人到中年，依旧是无法停止的至爱。
糖炒栗子，可能是每个儿童都无法抗拒的美食，其实味道好的并不多，尤其是在东北，那些栗子个头够大，不够甜，但足够粉。可是当你闻到糖炒栗子的香气，总要往那个方向走去。仿佛中了魔似的，非凑到近前多闻几下，哪怕不买，也好像占了便宜，满心欢喜地离开，三步一回头，只恨自己没有多余的钱，或者遗憾爸妈不肯买。
好在我从小到大，有足够好的运气，爸爸总是豪迈地甩过来丰厚的零花钱，才读小学三年级，我就有一元左右的零花钱，而校园门口的一颗糖、一把花生沾、一杯瓜子才卖五分钱，我是相当的富有。可是富有有什么用，我去新华书店买最新的字典，一转头看到闻名已久的《红楼梦》，里面写的就是我家穿衣镜上的宝玉、黛玉。那是越剧演员王文娟饰演的林黛玉。我觉得在她之后的扮演林黛玉的演员里，没有一个比她美。她的美是一种天生的柔软与甜美，一看到她的脸，她的眼睛，你就会痴迷。后来我知道这是一种态，女人在骨不在皮，这个骨指的就是一种态，神态姿态上的与众不同，而她身上，有一种文化的味道在里面，见之忘俗。那时我常常对着镜子梳头，梳着梳着就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望着镜面上温柔笑着的王文娟，想象着自己能不能如她一般，娴静高雅，令人一见，就起了不忍玷污的心思。
虽然字还没认全，却也想知道这本书里写了些什么，一翻价格，吓了一跳，竟然要12元。我怎么可能有这笔巨款？忍痛放下，转头又拿了两本几角钱的小说，稍有些遗憾的回家。回家路上，又遇到了一进冬天就在转盘道最繁华的那个路口摆档，一摆十几年，当我离开家乡去南方工作，那个卖糖炒栗子的中年粗壮妇人已步入了老年。
等到我带孩子回家过年，散步时才发现，那个糖炒栗子摊不见了。不知道是她洗手不干，还是有什么变故。在北方，对于年纪大的人来说，最难捱的就是冬天，尤其是过年前那几天，左邻右舍总会有一个两个因脑梗送进医院，或者中风或者没了。有时觉得很可怕，那个白天还逗你说话给你一粒糖的奶奶就不见了，那个没事就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爷爷也没了。唯在奶奶家门前那三株老榆树，从我爸出生，到我离开家乡，50年没有移动位置，没有枯萎，没有砍倒。仿佛那就是我在这里出生、成长的证据。因为这树还在，家就在。哪怕没有什么样人留在家乡，那也是家。
三年前，同学打电话给我，说她近期要来深圳，问我有啥想吃的想玩的，她从老家带过来。我说没有。她突然笑了，说你小时最馋，每次经过糖炒栗子摊就走不动了，有一次你还花一毛钱买了两颗板栗，那是因为你与卖板栗的人商量了半天、哀求了半天的结果，你咋就这么馋，为了点吃的，什么尊严也不要，一味地纠缠，就为了能让对方接受你的一毛钱。听之忍不住大笑，我说我现在依旧馋，但我馋的，我都买得起。这话说得太自然，搞得聊天都草草了事。因为没什么东西带给我，同学在昨来前特意跑到我家的老房子转了转，当然也可能是去附近办事，反正她拍了不少照片。
当我在深圳最繁华的华强北陪她逛街、疯狂采购，终于坐下来吃点晚餐时，她拿出手机给我看，“你看，这就是你家，你家的院子，你家门前的小路，你家大门，还有现在住在你家老房子的新住户。”等等，等等，我家门前有三株老榆树的？它们去了哪里？同学“哦”了一声，说城市改造，道路拓宽，所有小路上种的花草树木一律砍了，铺上了沥青，现在全是柏油马路。虽然她说得自然，而有什么东西却在我胸口窜来窜去，我想叹息，想掉泪，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继续淡淡地喝粥，吃菜。
回家的路上，月亮高悬。凄清又明亮。我知道月亮肯定寂寞，那些它曾经爱过的人与物，除了吴刚天天砍月桂，玉兔陪伴着嫦娥，广寒宫里是死气沉沉，再也没有家的感觉。
人在天涯，而家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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