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阿雅的时候,我心一惊,没想到十年未见,她竟憔悴如斯!
初相遇,我们都是刚长成的少女。她学舞蹈,我学中文。百无一处是书生,何况还是半路出家的书生。我是理科生,本着兴趣考了中文系,然而却不喜欢枯燥的理论,我只不过是喜欢写写小文章,读读老作品,尤其喜欢唐宋诗词与近代散文,尤其是被鲁迅痛骂的梁实秋与投湖自尽的老舍,至于鲁迅,我反不喜欢,但凡尖锐的人与事,我都想离得远远的。我最爱平凡、平淡,唯愿这一生,寻到一个人、买了一间屋、种了一院果树、养上一群鸡鸭、生一个娇滴滴的女儿,一生无忧到老。
可是阿雅不同,她喜欢波澜壮阔的人生,遇见不同的人,每天发生不同的事,越刺激越热闹越兴奋。刚刚参加工作的人,遇到同事、领导都畏首畏尾,只怕被人小看了去,或者被早早定了性,再无法翻身,每天我早出晚归,努力做事,但凡领导安排了工作,同事甩过来的小事,我都一溜烟地忙活,狠怕对方不满意。
阿雅就聪明得多,每天笑容满面的,见谁都媚笑如丝,巧笑嫣然,说的比做得多,但是领导与同事都很喜欢她。至少比我讨人欢喜。那天有事外出,领导亲自开车,带着我们俩去客户那里。我乖乖地坐在后座左侧,满眼新鲜地盯着领导如何驾车,手动档的车有点小挑战,只见领导一会换挡,一会调节各种键盘,把我羡慕得很想找机会试试,过了一年,我就报名学车,学的是吉普212,当然是手动的,特别过瘾。阿雅坐在我旁边,但是她很活泼,一会儿就凑到中间位,半攀着副驾驶位的左侧,将头伸到中间与领导聊天,一会儿说哪家饭店的菜好吃,一会儿说哪的旅途风光秀美独特,反正有着说不完的话,而且风趣调皮,逗得领导笑了一路。我很想插话进去,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只能闭嘴倾听,无趣得很。
突然间,阿雅伸出左手,轻拍了一下领导的右肩,甜腻腻地嗔怒,“你好坏!”吓得我几乎小便失禁,目瞪口呆。领导快四十岁了,阿雅才19岁,她怎么可以和领导打情骂俏?我以为领导会冷下脸来,或者怼她两句,没想到那一向冷漠严肃的领导却抽搐着上半身,笑得跟中了魔似的。我小心在两人间观察,并无异处,只不过是中年男人与青年女子间的小调侃。好吧!算我八卦,太多想象了。
没过多久,阿雅竟结婚了,而且是带孕出嫁。这在小城是不得了的事,兴奋的男女老少恨不得见到她就要把她拉过来细细讲述不可说的故事,那眼神与嘴角的雀跃,就连半空飞过的苍蝇都躲开去,怕被皱纹夹住。阿雅是个勇敢的姑娘,才不理这些风言风语,坚持让男方送了彩礼,大摇大摆地嫁了过去,美丽的嫁衣也挡不住怀孕七个月的身体,虽然她一直控制着体重,直到生产也没超过120斤,可是谁都知道她是婚前就有孕,而且男方不情不愿地娶了她。这到底是个污点,虽然她那么美。
热爱文学的人多是自恋的,我一直认为自己长得不错,甚至拿着她与我的合影问我妈,谁好看一点?我妈是个不解风情的,但凡自己女儿来问,那肯定是没自信,来寻求安慰与鼓励的,她才不理这些猫腻,扫了一眼就斜着眼睛直巴愣腾地甩过来一句,“当然是阿雅好看。你看看你,又黑又矮又胖,跟人家怎么比?”好吧,这是我亲妈。我又不能打她,也不能换人。只能认栽。
后来我恋爱了,小男友又高又帅,当然也很爱我。相处了一段时间,我觉得他对我是真爱,于是假假地甩过去一句,“阿雅真好看,我要是像她那么漂亮就好了。”我以为男友是个聪明人,但凡受过高等教育的,哪个不是人精呢?但凡傻又蠢的,哪可能考到大学去?何况大学四年,耳濡目染,身边谈恋爱的多了去了,哪个不自然而然地学点哄女孩子的真本事,再傻也不会傻到说女朋友比别人丑吧?
结果我碰到了个奇葩,他听了,竟不自觉地微笑,满眼向往与期待的样子,一句重若泰山的话砸过来,“是啊!她真好看!你们单位最漂亮的女人就是她了。”好吧!我谈了个假恋爱,遇到了一个极品男友,傻得卖掉他还要帮别人数钱。这还怎么谈啊?天天惦记着我同事,我还能与他交好,继续在痛苦的沼泽地里潜伏?才不!没几天我就与他分手了,反正候补队员多得是,大白菜多了去,老母猪都不够用,何况青春靓丽的小猪猪。
阿雅休了半年的产假,回来上班时竟引起哄动,这哪是刚刚生完孩子的妇人,明明是刚刚参加完宴会的明星,肤白肌嫩,粉艳艳的脸颊上闪着光似的,两颗带笑的眼睛仿佛春天的水潭,秋天的蜜枣,反正谁看了,都忍不住动心。她一溜烟地扫了几间办公室,纷纷告示,自己重返职场,请大家热烈欢迎。领导很兴奋,当天中午竟请大家聚餐,还是公款。真爽!我心里泛酸,却又贪图免费的大餐,吃得很尽兴,差点撑得吐出来。
归家的路上,望着公交车外不断倒过去的街灯,想象着自己的未来,我会嫁得像她那么好吗?夫家有钱有地位,老公不但帅,还特别有型有款。刚刚参加工作的我们,没有几个能嫁得这么成功,而且她还生了个女儿,听她的意思,还要生个儿子,所以可能会辞职,偷偷跑到外地去生。然而这羡慕没多久,我就生了同情,并且反思自己的虚荣。上班不到一个月,阿雅鼻青脸肿地来上班,一脸尴尬地说不小心跌伤了,听了大家的安慰,她一迭声地懊丧,说自己带孩子太累了,所以跌下楼梯来。大家都没往别处想,纷纷安慰她,继续忙自己的去,唯有科长是个老道的,一边泡着浓稠得调不开的绿茶,一边嘿嘿怪笑,说阿雅你可小心点,别哪天摔个不能自理,叫你老公小心点,别乱来,咱们娘家可是有人的。听了这话,阿雅半晌不语,唯有眼圈泛红,盯着科长好几秒,终于低下头干活,没有出声。我很狐疑不定,不知道壶里卖着什么药?阿雅不是跌伤吗,为何科长会这样讲?我偷偷瞄向阿雅,她正浅浅地哭泣,使劲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我到底算是个醒目的,随着科长先后脚出了办公室,望着在走廊尽头窗边抽烟的科长,又回头看看一个人闷在办公室哭泣的阿雅,不知道哪根神经被触动,觉得她这婚姻实在不算是好的。至于哪里不好,我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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