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燕园

    看到暑假期间北大络绎不绝的参观团，我想，他们不仅是被北大深厚的人文底蕴和悠久的历史所吸引，也是被燕园的美丽景色所吸引。那么是今天的燕园美丽，还是过去的燕园美丽？

    我所指的过去是50年代末到60年代中期——我年幼时的北大校园。当时我正处在童年到青少年时期。儿童的目光与心境与成年人是那么不同，没有沧桑也没有世故，没有历练也没有经验，对世界充满强烈的好奇心。所有生活的重担都有成人承担，所有生命深处的苦难与痛苦都还没能体会和经验，所有坎坷和挫折都距离遥远。所以我眼中的燕园是世界上最美丽和安宁的一块净土。我时时以发现新大陆的心情来捕捉她的魅力。

    比如说，未名湖的春天。你知道春天是什么时候来的吗？就是在未名湖边第一株山桃花开的时候来的。那时，地上或许还有残留的积雪，天空的颜色还是北京冬季那种惯常的灰暗色调，可是，那一株山桃花就悄悄地在一个早上绽放了。路过湖边，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她的色彩不是那种艳丽的粉红，而是一种含白色的淡粉；她的花朵也并非大而夺目，而是那种娇小玲珑的很简单的小花；她甚至没有绿叶作衬托，托起她的是褐色的枝干。可是，就是这春风中的第一枝，给了人无穷无尽的遐思和希望，使我第一次懂了英国诗人雪莱的诗句：“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春天真的不远了，她已经来了，就在未名湖，她的化身就是这株山桃树。然后，未名湖的岸边就会长出青青的小草；然后，未名湖里的冰块就会渐渐溶化；然后，天空就会变得湛蓝起来；然后，未名湖边的垂柳开始吐出黄绿的新枝条；然后，有一天，我们放学了，就会跳上未名湖的石舫，趴在船头，看清粼粼的湖水起伏荡漾，大声喊道：“这就是春天！”

    再比如说，未名湖边上一座小山上的钟亭。今天，这个钟亭只是一道能观赏的风景，可是，在当年，它是有实际用途的。北京大学所有教职员工和学生的作息时间，是由钟声决定的。现在的学生，如何会想象的到那时的钟声在校园中回荡的情景。敲钟的工作是由一个居住在办公楼的老爷爷来完成的。当时他的岁数已经很大了，脸上满是沟壑纵横的皱纹，但是身体很结实。他每天在早上七点半（或八点），中午十一点半（或十二点），下午两点和六点四个固定的时间敲钟。他先扛着一个大木锤从办公楼出发，我们如果有时间，一定尾随其后。他爬上小山时，我们是不敢上去的，因为那钟声如果在近距离听，会特别震耳。他会先摆好架式，然后用力抡锤敲钟。他一敲钟，我们就四处逃散，似乎被巨响的钟声所震撼。那钟声在校园中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听见。有时是在晨曦初现的清晨，有时是在暮色苍茫的傍晚，它即气势磅礴，又余音袅袅。校园里人都习惯按照钟声作息。不知什么时候，这钟声消失了，敲钟的老爷爷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今天看来，不敲钟固然对古钟的保护有好处，可是北京大学的校园多少由此失去了一种美的韵味。

   还有校园里的花和树。旧时的北大校园是花和树的家乡。关于她的花，我在“燕园花之语”中还要详述。关于它的树，更是使人难忘。北大校园里树种的齐全一定是国内其他校园少有的。春天，从东操场通往朗润园的路上，最先有一两株雪白的梨树白花绽放；在校园的边边角角，可以找到喂蚕的桑树，树叶肥大而丰硕；五月，高大的杨槐树吐出一捧一捧雪白的花丛，芳香四溢。夏天，校园的垂柳枝条柔软修长，沿湖水、河水荡漾。秋天，银杏树在蔚蓝的天空下先是满树金黄耀眼，然后它们的叶子随风飘然而下，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去看红叶，根本不用去香山，办公楼附近的山坡上有最美丽的黄栌树，再向校园的北部走去，还有不少五角枫。冬天，凌霜傲雪的松树、柏树比比皆是，一场雪下过，这些树“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在燕园的大树下，在燕园的花丛中，我们跳格子，猜谜语，奔跑，欢笑，渡过了多少幸福与快乐的时光。这些花和树是我们不会说话的朋友。

    还是回到开始的话题吧，是今天的北大校园美丽，还是过去的北大校园美丽？应该说，都美丽，但是不同。这种不同，一方面是真实景色的变换，一些旧的景色没有了，但是一些新的景色诞生了。另一方面是心境的变化。童年的心境是一幅空白的画，一艘即将扬帆的船，轻松而无忧；成年的心境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一辆承重的车，成熟而喜欢思索。我只想告诉有幸生活在燕园的青年朋友们，别整天伏在书桌上，出来吧，在燕园里尽情地奔跑吧，别辜负这优美的景色，别辜负这魅力无穷的校园，她是你成长过程中的一份难得的养料。如果你的童年在她的怀抱中渡过，从小你就知道什么是美感，一生都会有绿水青山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