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至少在弘一师寺院转围墙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
以张爱玲难得的谦逊作为文章的开头,便可见登场的人物非同于一般的凡夫俗子。爱玲这句评价,无形中将他抬到了一定的高度,一点都不浮夸。这个清傲的女子本身即是一个传奇,何曾这般心服口服地褒扬了他人的好。偏偏弘一法师,成了她眼中仰视的对象。
李叔同,法名演音,号弘一,晚年号“晚晴老人”。少年时是上海滩翩翩少年,39岁于杭州虎跑寺剃度出家,潜心研究佛学,成为一代伟大的佛学大师。
少年时期的李叔同是当之无愧的文人骚客,若拿一古人相比,大抵也只有东坡先生方能有此资格。注重文学发展的宋朝古都,孕育了文学、艺术的一代全才,我们尚且惊为天人。何况是生活在时局动荡不安的清末民初,李叔同的多才更是添上了十分传奇的色彩。印象中,自李叔同之后,仿佛极少再出现了可以与之媲美的文人了。
当日天津,官宦富商的大厝传来了婴儿呱呱落地的哭声。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清风依旧,天还是那片天。没有人会料想得到这个庶出的孩子今后会在中国产生巨大的影响。因着如今这般的惊羡,我无数次翻阅了关于李叔同的史料,那段幼年丧父的辛酸往往是一笔带过,这个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我的母亲很多,我的生母很苦”的世俗子弟过早地体验了人生的残缺,是不是与他日后悟禅有一定的关联?我们不得而知。
“二十文章惊海内”
古往今来,谈及富家公子,风月场所,少不得要让人联想到纨绔、放荡不羁这般的词。少年的李叔同也曾浪迹天涯,挥金如土,沉溺温柔乡。然而,然而亦是这般的“纨绔子弟”在音乐、诗词歌赋、篆刻、书法、绘画、表演等诸多方面造诣极深,满腹才华。年纪轻轻的他曾东渡日本,将西洋油画,音乐,话剧等引入了中国,成为了中国油画、广告画、木刻的先驱之一,中国话剧运动创始人之一。
我不能一一列举了李叔同的文艺成就,只是,当他将眉目掩去,用脂粉的艳丽做出了最动情的演绎——我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这男子粉墨登场,在剧中尽情释放着自己的欢乐悲喜。他偏偏不是扮演年轻热血的阿尔芒,而是以优美婉丽的姿态演绎了玛格丽特的一生。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了张国荣在《霸王别姬》里扮演的程蝶衣。剧中是程蝶衣倒在血染的爱情里,只为从一而终。《茶花女》中李叔同扮演的玛格丽特为情人所误解,一病不起,含泪而死。皆是用情至深,便以一缕幽魂偿还了彼此的宿怨,可也算殊途同归了……若要说着二者的差别,便只在张的悲情更胜一筹。而李似乎是超越灵魂的演绎,表达着一种悲愤,一种偏执。
时有《送别》一词,穿越时光隧道传颂至今。
西畔之外的长亭,古老的小道,一切显得那么的消瘦。我看着芳草萋萋,碧色连着天。那清凉的晚风丝丝拂面,和着残缺的青笛调子,直浇得人的心里阵阵苍茫。看那远山的夕阳渐渐掩去了眉目,亲爱的朋友,你此番离去,几时归来?
天涯地角,你我只说知交、知交……最后只剩大片大片地悲伤散落在天涯。君且饮下这离别的温酒,与我这老朋友尽情的欢乐一回吧,你走了以后,这漫长的夜连梦都显得冰凉不堪……
清丽的词句,蕴含禅意,世事本无常,何况是别离。他的文词,只可温一壶清茶,在午后细细品尝,恬淡中方得真味。
“还君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自李叔同遁入空门以后,人皆道他大彻大悟,厌倦红尘,女子色相于他眼中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再不痴迷的。而我偏偏以此句作为李叔同情感故事的小标题,虽可说是对他的偏爱,却也不可否认了他的柔情。
除却没有感情的发妻俞氏,叔同的生命中也是不缺少风流事的。历史上但凡有点才华的文人多是风流倜傥,处处留情。沉溺温柔乡更是司空见惯。比如杜牧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比如李白有“把酒顾美人,清歌邯郸词”……若说是沉溺酒色可实在冤枉了他们,大多数文人流连青楼不过是为理想抵不过现实,便觅得这好去处,及时行乐,以艺事相往来,倒也不负这大好春光。
天仙阁风姿错约的杨翠喜;天韵阁才情并茂的李苹香;还有日本柔情似水的妻子……浮世喧嚣,恩爱缠绵,终究抵不过宿命。当他将前尘往事抛却,一并割断了与连娇妻爱子的情丝。这个行走在菩提路上的人,四大皆空,心静如水。
当迷恋他多年的女读者来到庙前,肝肠寸断,句句催人泪下的哀求,只求他还俗归来,还她一个精神寄托。弘一大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一句“还君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梯时”隐含的温柔也可叫这名女粉丝宽慰许多。
那些烟花之地的风流韵事,至此已矣。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弘一法师是绚丽至极归于平淡的传奇。
尚记得他曾无比平静地说过:“我自二十岁到二十六岁之间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地时候,此后就是不断的悲哀与忧愁,直到出家了。”初看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便浮现了大师用刚劲的笔墨书写于妙莲法师的“悲欣交集”四字,仿佛映射了他的一生,浓缩了他走向涅槃的一生。
此时已是心如明镜台的佛家子弟,万事俱抛,往事只如水月镜花,任是谁也阻拦不了他的痴狂。“半生艺术半生佛”,弘一的选择成全了自己,更成全了世人。
美丽的古城,满街的圣人,在这个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这个被称为“佛国”的南方城市——泉州,一代伟大的天师安安静静地闭上了自己的眼。只是,只是多年以后,我仍然相信曾经的李家三郎,曾经伟大的一代天师,正在遥远的国度,看着世间百态,依然是一路参禅,更兼想了一段心事,含笑间谱写着爱的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