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北的村庄不是北极村。从漠河回来，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这个真相写出来。如果游人纷至沓来，那个原始村落的淳朴宁静很快就会被毁掉；如果它继续藏在深山里，村民们致富的渴望可能永远都只是梦想。

 

  和以往的旅行一样， 6月16日，我以飞机+租车自驾的形式前往漠河。杭州-北京-哈尔滨-漠河，转了三趟飞机之后，租了一辆车继续北行，我终于站在了中国版图的鸡冠上。

 

  看北极光的愿望毫无悬念地落空了。当地50多岁的林业工人告诉我，他一辈子也才见过两回。事实上，北极光通常出现在北纬67度附近，而漠河的纬度是53度，出现北极光的概率其实很低很低。

 

  没看见北极光，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比北极村更靠北的村落北红村。

 

 

 

  今年元旦才通上电

 

  北红，这是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村子。那天我开车从漠河县城出发，一路往北寻访乌苏里浅滩，误打误撞闯进了这个村子。虽说离县城只有130多公里，

 

  但要穿越整个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那条泥路实在是太糟了，不仅狭窄而坑洼，而且岔路口狂多，还没有任何路标——说来也是，除了当地的村民和林业工人，谁又会来这样的穷乡僻壤呢？

 

  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得这个村落没有过多地被外人打扰，至今保持着最原生态的风貌。

 

  这是一个今年元旦才通上电的村子。我到的时候，还有几个电力工人在村子里进行一些善后工作。在这里，电视机几乎是唯一的家用电器。在我落脚的马大姐家，有一台21寸的台式电视机，上面贴着一张“漠河县党员干部现代远程教育专用机”纸条，见我拿出相机拍照，马大姐的老公憨笑着告诉我，这是村里的。

 

  今年50岁的马大姐说，北红村一共有140多户人家，三四百口人。我走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能看见的应该不足百人吧。跟其他的偏远山村一样，稍微能干点体力活的年轻人都出走了，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江对面就是俄罗斯

 

 

  这是一个有着浓郁俄罗斯风情的村庄。村子里有很多俄罗斯人后裔——两国就隔着一条乌苏里江，到了冬天，几百米宽的江面结冰，就跟俄罗斯连成了一体。

 

  村子里都是俄罗斯风格的木刻楞木屋，绝大部分已经破败不堪，墙外用几根木头斜撑着。砖砌的村委会算得上最豪华的建筑了，走到背面一看，连水泥面都没有抹。

 

  听说我来自浙江，马大姐忽然问要不要买房子，这让我非常吃惊。是因为她听说过“温州炒房团”呢，还是其他原因？一问才知，去年她家里来过两位金华的驴友，问过她房子的事。

 

  “村子里有三户人家想卖房子。”马大姐说，一户想卖15万，一户10万，一户8万。

 

  马大姐热情地带我去看她家的另一处房子，她想卖掉给儿子娶媳妇。这是一间占地约50多平方米的小屋，和村里所有的房子一样，只盖了一层。屋外挂着一块“马大姐乡村旅店”的牌子，屋子里，几位电力工人正躺在炕上休息。

 

  房子虽小，院子却大得很。目测了一下，至少有两亩地。除了鸡棚、猪圈、地窖、沼气池，还辟了很大一块地种土豆。“我们这里就是地多。”马大姐说，但是大家都没钱盖房子，地圈了很大，房子却盖得很小。“这个房子已经70多年了，是我公公当年闯关东来这里盖的。”马大姐的公公今年已经93岁，“等他去世之后，我就把这房子卖了。”马大姐说。

 

  想卖房子的几户村民一直没能如愿。村里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再说自己家的院子都用不完，谁又会去买别人家的房子呢。

 

 

 

  一天都来不了一个游客

 

 

  北红村的村民其实还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搬到距离村子130公里的县城去。“只要把村里的房子交上去，我们可以在县城里换到一样面积的商品房。”马大姐说。就像很多地方都在把山上的农民迁往平原一样，漠河县也试图用这样的政策改变偏远山区农民的贫困现状。不过这样的政策并没有起到多大效果，至少在北红村是这样。在村子里呆了大半辈子的人，又有谁愿意离乡背井去到一个陌生社会？再说，在村子里好歹还能养几头猪，种几亩土豆，搬到城里，靠什么营生？

 

  于是，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更多游客的到来。发展旅游业，是他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现在，村子里已经出现了三四块“乡村旅店”招牌——虽然事实上这里可能一天也来不了一个游客。

 

  这个村子，知道的人实在太少了。

 

 

 

  村民们很羡慕北极村

 

  村民们无比羡慕西南面120公里外的北极村。那是一个被过度商业化的村镇——一家来自北京的旅游开发公司，把整个镇子改造成了景区，就像乌镇那样，进入这个镇一级的行政区，需要购买60元的门票。

 

  为了提高知名度，政府把这里的地名从漠河乡改成了北极镇。6月19日我在小学门口看到，几个工人正在安装“北极镇中心学校”的铜字。而在学校斜对面，“漠河乡客运站”几个大字赫然在立。

 

  整个村镇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了。走在街上，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工地，到处都在盖酒店、度假村。

 

  在修建中的北极广场上，我碰到了来自大兴安岭首府加格达奇的老汪。老汪看上去50多岁，是一家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他指着广场边上一溜建设中的商场对我说，这就是我们老板投资的。

 

  老汪说，几年前，这里“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广场上，一群工人正在搭建一个巨大的舞台，两天后的6月21日，这里将要举办一场规模宏大的“北极光节开幕晚会”，“请了好多明星”，出租车司机松哥告诉我，到时候全国各地会有上万人涌到这里来。

 

  这里的物价高得离谱：东北家常菜小鸡炖蘑菇要180元一份！这还只是街边小店的价格。翻开菜谱，几乎找不到40元以下的菜。光一副消毒碗筷的使用费，就高达4元。

 

  那个打着“圣诞邮局”旗号的邮政所，一套12张的明信片，盖上几个纪念戳，就要卖到95元。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在柜台前犹豫了半天，说了句“我们再看看”便出了门。

 

  这让我想到了丽江与束河。2005年我到束河的时候，庆幸在丽江边上还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当2011年又一次来到束河，已经分不清它和丽江的区别了。短短五六年时间，一个宁静之地被彻底毁掉。

 

 

 

  通往县城的大马路明年建成

 

  但北红村的村民却对游客充满了渴望。他们守着的是一枚旅游金蛋：这是一个绝佳的避暑胜地，七月和八月的夜间温度只有5℃-13℃，白天20℃-28℃；虽然北极光并不常见，但夏天和冬天分别有极昼和极夜奇观。此外，秋天的白桦林和冬天的雪景美不胜收……

 

  他们希望我回去能告诉浙江人，“北红才是中国真正最北的村庄”。这是事实。当年因为地理测绘技术的落后，误将漠河乡（今北极镇）当成最北——直到现在的漠河县地图，北极镇的位置仍然在北红村以北。现代科学的发展，让我们借助一个手机就能轻松测定一个地点的经纬坐标，我站在北红村村委会门口，这里清晰地显示北纬53°30′9"；东经123°3′58"。而北极镇，就像他们宣传的那样，当我站在所谓的“中国北极点”，测得的数字是北纬53°29′53"；东经122°20′25"。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中国最北的村庄”一目了然。

 

  当我开着车离开北红村，继续在大兴安岭原始森林中穿梭的时候，遇到一辆正在给大型压路机加油的油罐车，司机孙师傅告诉我，他们正在修的，就是从县城通往北红村的大马路，明年就能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