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系列之二: 月夜的芦苇塘 (散文)/ 林仑
(2012-04-04 23:30:25)
http://img1.3lian.com/img2011/08/78/s/08.jpg月夜的芦苇塘 (散文)/ 林仑" TITLE="《在新疆》系列之二: 月夜的芦苇塘 (散文)/ 林仑" /> 刚来新疆上班没多久,就迎来了自治区文化大普查,我和古丽以及一姓张的小伙被文联分到了文学组。博湖县有一位残疾回族姑娘,名叫马兰,发表过数篇短篇小说。她的作品我读过后,觉得这位姑娘有文学艺术的天赋,小说有一定的艺术功力。为了尽快尽善地完成好文联交给的这项任务,我们决定去博湖县找马兰姑娘。
大漠的风从敞开的车窗冲进来,刮得人的脸微微发疼。前排的古丽把玻璃掀过去,只留一条缝儿,坐在后面的我任飞驰的车撞着漠风吹到脸上,我被车窗外荒野里一片片的红柳吸引住了。
正值炎夏时节,红柳披一身早阳罩在它们粉红的身上,别有一番风韵。大风起处,它们婷婷摆动,与灰色的荒漠形成一个鲜明的大比对,在它们的四面簇拥着死寂般的戈壁,大灰色的背景下,红柳们以粉红色的艳丽舞动在四面楚歌里,似荒原里不屈的精魂,是大漠上引吭高歌的生命呢。它们把美丽慷慨地给了荒凉,正如仙女配给了丑郎;它们把妩媚奉献给了悲苍,恰似巧妇嫁给了木头丈夫。它们高歌生命的伟大,歌唱生活的美妙,一代又一代,无怨无悔。这是什么?是精神,是奉献,是无畏。它们才是戈壁荒滩的好男儿、伟丈夫!我早就对此种植物有所了解,清楚红柳属多年生灌木植物,属野生木柴。它能拱开坚硬如铁的沙石,生长在无雨水滋润、长年累月不滴一点雨、不飘一片雪的干旱戈壁沙滩上,任四季风狂打猛抽,却改变不了它们冲向天空的意志。它们一团一伙点缀在荒野里,显出了超常的凝聚力。它们的枝干尽管长不粗壮,干旱使它们不能成为乔木,狂风让它们十年二十年长不到人腿粗,但它们甘愿为柴,它们把坚硬如铁的木枝、木棍毫不吝惜地奉献给了人类。奉献给人的还有一种不屈不挠的力量启迪。
于是,当地的少数民族老乡,赶了毛驴车,把弯刀磨得锃亮,来到戈壁滩,砍了粗细不一的红柳枝驮回家。每当砍伐时,那柳枝即使是指头粗一根,人也不易把它折断,只好再动用砍刀,然后把它们斫成一米长的节段,拢成一堆,拉回家,放烤馕坑里烤馕用。干旱锻铸了红柳易燃、却不起黑烟、不起火焰的秉性,是上好的烧烤用木柴,比木炭还耐烧、耐火。用红柳烤出的馕馍饼或馒头,喷香焦黄,有一股原始的麦香气。用它来烤羊肉,更是妙不可言。因此,红柳还具备了还原的真本领,让人品味原始,怡然陶醉在古远的火种刀耕的气味里。
我们第一天就很顺利地拿到了马兰姑娘发表在文学杂志上的另外几篇小说。本想当天返回,不料天色渐晚,班车也早已停止了营运,我们只好要在县上住下来了。准备去招待所,却被热心的马兰及家人留住了。
马兰姑娘是在三岁时不幸患了小儿麻痹症,后遗症很严重,柱着双拐的她,下肢又细又短,像个孩子,而上身早已是成年人的身材了。马兰姑娘很健谈,从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忧郁呀烦恼呀之类的悲观情绪。她的头与她的身很不协调,显得过于大了,脸也很大,四方型的,嘴、眼、鼻都大。对于我们的到来,她似乎非常激动,且兴奋,她把常闷在屋子里不见风刮日晒显得黄病怏怏的大脸孩童般乐成了一朵花。
这是一家很传统的伊斯兰民族家庭。庭院就坐落在县城南边的马路旁,门前有一条清凌的水渠,渠岸上的大桑树一身的苍桑,顶冠很大,连同庭院的门楼也遮得荫凉爽气。马兰说,别看这老桑树老气横秋,每年的深春时节,也就是端午前后,桑葚就挂满了枝头。桑葚是白凌凌的,透明,有三厘米长,像作茧前的蚕,又胖又肥,一包糖汁,惹得满树的蜜蜂蝴蝶鸟雀在枝杈间嗡嘤叽喳。说到这,马兰的眼都亮了。我想,怪不得她能写出作品,她原来聚了自然界的精气和灵光呢。在远离人们互相争斗的残酷战场背后,马兰姑娘,这个残疾女子,少了社会活动,却多了与大自然沟通的时间,也不失为一种幸运。现实社会,人们常用是否具备健全的四肢、五官去衡量人的幸与不幸,然而,世间的万般罪恶不都来源于发达的四肢吗?一个人没有一双胳膊,他能杀人吗?一个人失去了两条腿,他还有去偷盗抢劫的能力吗?马兰,减弱了在社会上的活动,却增了灵性。她与天地鸟蝶相互对话,便产生了善,产生了平和,也产生了神念,就有了艺术。
我想着想着,眼前就逸化出马兰每到春季时的情景,在和煦的春风轻拂下,她坐在家人为她准备好的放在门外的小木椅里,拐杖靠在门楼上,歪着头,眯起被早阳映得桔红的眼,看桑树上的桑葚由青变白,由干瘪瘦小变得丰满,一个个小精灵似的,风儿一来,嘤嘤歌唱,把天地的美妙音乐给了她。是啊,老桑树经过数十年的寒来暑往,风霜雨雪,孤零零地独守小渠,能汲大地之精气,揽天籁之神韵,早已修炼得神气满身了。孤独的桑树把多年在孤苦中磨砺出的精气输给了与树对话沟通的马兰。于是,马兰有了艺术灵性,创作了有灵感的作品。
常人眼里不幸的马兰是幸福的。
“走哇!愣啥?”马兰一声大喊在我的耳畔响起,一下就惊扰了我的幻想。我略一迟疑就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
一弯新月在老桑树的顶蓬上游弋。姓张的小伙用轮椅推着马兰,马兰的父亲在前头带路,古丽和我跟在后头,往老桑树的东边走去。渠岸的路面很宽,因为含碱过剩白得如撒了霜,弯月一照还亮晃晃的。渠水淙淙,似有碎银落在水中。马兰还是抑制不住客人带给她的喜悦情绪,她告诉我们:“前面有一个芦苇塘,离这儿顶多二百米。尤其是像今天晚上,有小月的夜里,人只要在苇子中间一亮手电光,那野鸡、野鹌鹑、水鹭鸟就会朝亮光飞来。我爸有鸟网,这些家伙就扑进网里来了。不过,一般我们不会捕捉它们,只是你们来了,贵客嘛,想捕获上几只烤了,让你们尝个鲜。”
噢,原来是捕水鸟去的。我这才恍然大悟。在吃晚饭时,我们已了解到马兰的父亲是依靠在街上烤羊肉串维持全家生计。自从马兰的作品在自治区及市上的杂志不断发表以来,该县残联为马兰寻了份不出门在家靠打字为生的工作。为了照顾马兰,县政府把各部门的材料、文件都集中在了马兰家打印。
马兰说着话,我们就到了芦苇塘。这是一片足有十亩地大的芦苇林,苇子已出了花穗,苇花像绝妙的诗句在水塘上闪烁着,月光一映,苇花儿连成一片雪白,犹如柔媚的少妇被夜风轻轻亲吻。水塘里,在各种水鸟水蛙叽叽嘎嘎呱呱的乱叫声中,我把脸悄悄地挨上一簇苇花,让苇花吻着我的眼,抚上我的唇。我全身心地吸嗅着清新的苇香气,心魂也成了芦苇群中的一员了。这美妙的小月夜的芦塘,简直就是神仙地。一切都那么美好、和谐,鸟儿幸福地栖息在苇子间,水蛙感激地轻声歌唱。这里的确是植物与鸟虫类非常友好、和睦共处的圣境!
我做梦也没想到,在大西北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里会有如此美好的佳境,这不是大自然在作祟么?抑或是上天对荒漠的补偿。在内地,人满为患,旮旯拐角都充满了人为的气息,哪儿还容得下如此的仙境存在?我想到了老家门前的河流,想到了被人砍伐了的杨、柳树那白茬茬的树墩。怀着感激,我悄然将脸埋进苇花丛中,闭上双眼,屏声敛气。我怕惊了苇子的梦,我怕扰了夜籁的天音。
心静凝神气,月夜造仙境。我的心醉了。
“快来呀!唷,好多水鸟哟!”古丽在那边大喊大叫,我“霍″地睁开了眼。
我踏着月色朦胧的光晕走到了他们跟前,马兰父亲已扎了鸟网,手电光如撒开的魔光般从苇子中腰照过去,一大片亮晃晃的,只只水鸟仰着脖子,圆睁着人类早已丢失的天真和纯粹,往亮光的地方看呢。它们是在惊奇,这是什么光?是夜神的眼光吗?于是,它们一直瞪圆着红通通的眼珠往这边连走带飞而来,一头撞在网上。猛醒时已晚矣。
撞网的鸟有好几十只,马兰父亲放走了大部分,只留数只野鹤鸟和水鹄。他说,这两种鸟繁殖快,捕了不影响它们的族系发展。于是,大家又原路返回。一路上,马兰父亲还不住地念叨:“噢,胡大!噢,水鸟!你不要怨我,你们生来就是人碟里的一盘菜……”
回到马兰家,我有一种使命感支使我无心品尝野味,在马兰工作的房间,我一整夜未睡,一气呵成了一篇小说,名字就叫《月夜的芦苇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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