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

今天妻买了一小篮桑葚。吃着桑葚，勾起了对儿时一些往事的回忆。

我家1962年下放在埠桥村，那时我才五岁。不同于出生在农村的孩子，我的父亲母亲不允许我到田地里去“野”，一般是跟在母亲身边。母亲去生产队干活，我要不跟在后面，要不一个人关在家里，曾经有过大白天怕“讨饭佬”把我领走而关起大门的事情。

埠桥村是个好地方，村的东面北面，是水田，一年到头不是稻子麦子便是油菜草子，集体修的渠道长年是流水潺潺，水是从南面溪流引过来，用水泵抽上去的；村的南面西面，隔着堤坝和溪流，是旱地，有集体的地，也有村民的自留地。埠桥村以及周边许许多多村子，有两大农业——粮食和蚕桑，所以南面西面的旱地里，大片大片的，是望不到头的桑园，自留地和生产队的地都是。当春暖桑嫩，蚕儿贪吃桑叶的旺季，具体说是立夏过后，小满之前，埠桥村的桑地里，桑叶繁茂，桑葚也红的红紫的紫，像一颗颗红珍珠挂在枝上。

我年幼的时候，父亲和二哥去剪桑叶，偶尔会给我带回一刀落篰的桑葚（刀落篰是农村的一种容器，扁长形的，用绳子系在腰间，用于携带干活的刀具比如桑剪、柴刀、镰刀之类），是给我一个人吃的，那时候平时没有零食，一刀落篰桑葚，是极为珍视的美味了，那时候真是开心得不得了，我能在一气之下全部吃完，吃得嘴巴牙齿和手全是紫黑紫黑的。大人们，那时候好像是不吃桑葚的。

后来稍大一点，我在放学后和假日里也去田地里割草，立夏后也是桑葚正熟的时候，偶尔，会把割草的事情先放一边，自己摘桑葚吃。但是毕竟还是孩子，嘴巴一馋，吃起桑葚，就会没完没了地摘桑葚吃桑葚，吃个肚饱，忘了割草，临回家便胡乱割一点草，松松地放在篮子或畚箕中，一到家便马上把草倒进猪圈，生怕大人看出这次没好好割草。可是，每次总是被大人看破——吃过桑葚牙齿和嘴唇的紫色一下子是洗不掉的，有时候便被骂一顿。骂虽被骂，但心里对那酸酸甜甜的桑葚，总也不能割舍。

再后来，自己也是家里的重要劳力了，到这个季节，反而没有机会吃到桑葚了，不是桑葚没有了，而是舍不得时间，忙于干活，匆匆忙忙去地里，匆匆忙忙干完活，接下去又匆匆忙忙去干别的活，一天到晚，一年到头，总有干不完的活，即使剪桑叶的时候，眼中，手边，触手可及的便是那桑葚，一颗颗，一串串，红得耀眼，紫得发亮，明知那便是小时候吃也吃不厌的美味，但就是没时间，让它从手边溜走，从视野中消失。

再到后来，恢复高考，考出去了，在大学的课堂上和图书馆里，见到了更加美味的美味——那浩如烟海的书，便沉浸到书的海洋里，无暇念及我儿时的美味桑葚了。

前些年，初夏时节，在水果摊见到了久违的桑葚，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虽然价钱不菲，也咬一把牙，买了一篮尝尝。从那以后，每年初夏，当水果摊出现桑葚，总是多看几眼，有时也买来尝尝。

刚刚前几天，又在水果摊见到了桑葚，妻为我买了一小篮，但吃了没几颗便没了，原来是摊贩们太聪明了，本就小得可怜浅得可怜的篮子，下面还填了一层厚厚的泡沫，篮子外面是看不到的，吃掉几颗，便露出了下面的泡沫。感慨物价之贵的同时，也不免感慨人心之不古。

今天，妻子在买的时候，仔细看了下篮子外面，看到篮子下面也是洞，只是填了一张桑叶，便又买了一篮。今天的这一篮，我又吃出了小时候的味道。

这酸酸甜甜的桑葚啊，能吃出几十年的人生况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