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英尺低空轰炸日本兵营
大年
我们六架新锐而美观的“诺斯罗泊”轰炸机静悠悠的穿过一堆一堆的恶云，机下挂着庞大的重量炸弹。好像六条饱腹的金鱼在多水草的池中泳着似的。
炸弹们在相互对话了！
“我要粉碎敌人的弹药库！”
“我要粉碎敌人的堡垒！”
“我要粉碎敌人的侵略计划！”
“我要粉碎每个侵略者的心！”
……她们多年被埋藏在阴湿黑暗深窖下，跃跃欲试也久矣！今日得一显身手有说不出的快乐与兴奋。
天气恶劣异常，当我们起飞的时候还正落着漾漾细雨呢。但因为情况的紧急使我们不能去计算危险的程度。此次的任务是轰炸虹口日本兵营。那里是上海敌军的总枢纽。坚固的建筑，使轻量炸弹不能奈何它；周密的防空，使袭击者难于执行任务。最近的情报说敌军大部已被我军赶入兵营，敌乃据险顽抗。
我们翅膀擦翅膀的在云中爬高，费了好大的时间才爬到云的上面。大家将队形略为疏散，透一口气，对正上海方向飞去。
滚滚无际的云海看起来好像可以站得住人，停得下飞机。若降落在云海上走下飞机来玩玩正不知如何快乐呢。我回头望望同伴X君，他故意做个鬼脸引的我发笑。
计算时间再有十五分钟就应是上海了。飞机X副队长摇了摇翅膀手指下边一个云穴，大家会意了！学了个燕子掠水的姿势我们六只鸟出现于云之下，紧贴云底飞行。地面的房子渐渐密了起来象征着目的地的接近。啊！真如在望了。国际无线电台高耸入云，将要触及我们的机翼。绿色的草地，白色的水汀路，衬托着宏大的建筑。不想传播文化的利器亦将难免于暴敌炮火之破灭！
我们的目的物终于看见了，它是一所方方的堡垒式建筑，附近并有一排一排的兵舍。里边满装两脚禽兽与屠杀我国民的军火。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飞机摇着翅膀，我们也跟着做个记号表示会意，立刻保持好投弹队形，以等速，等高，直线飞行，正对目标雄纠纠，气昂昂旁若无睹的长驱直入于敌之领空。
就在这时候敌人对我们开了高射炮。团团青烟在我们飞机附近爆炸，多半都在我们尾巴后边。骤看过去好像空中放满了气球。也有几颗打得很好的，在我的机翼下爆炸，声音震耳，而且使我的飞机一抖。
目的地上空到了，高度表仅八百尺。此等高度敌人甚至用手枪亦可射击我们。兽兵们怆惶失措无标的疯狂的对我们射击。地面的高射炮和机关枪声均可清晰的听到。枪声密到简直不能分辨。空中可嗅到浓厚的火药味。
我们的炸弹一齐拉下了！她无情的对准敌营逝去，由庞大而变为渺小，她们以翻山倒海的伟力隆隆隆隆……整个敌营为巨大之烟尘所遮盖。我们的微笑丧送了无数侵略者的生命，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我们手上确实染满了血迹，不过这是外科医生手上所染的血；而非刽子手手上所染的血！
不妙！一颗子弹突如其来，由下方贯穿了我的发动机包皮……又是一颗穿过副翼……转眼间我的左翼落地灯亦为之粉碎……接着我的坐位前方飞机包皮又凸起二块，伸手可及。回头看我的同伴，他毫不顾情况之险急探出半截身体哒哒哒！哒哒哒！……还击敌营房顶上慌张失措的兽兵。
任务完成长机又做了个信号，我们会意即各个解散飞入云中开始我们单机的盲目飞行。枪声渐远而疏稀。
利用仪器将飞机摆平，同时摆好爬高角度慢慢爬高。我开始细心检查飞机的创伤。她为了捍卫祖国的缘故日夜驰骋于苍空，为了完成驱除暴敌的使命弄得遍体创伤。每个创痕深而黑，里面埋藏着复仇之怒火，迎风发出呜呜的悲呜。她确实受委屈了！
汽油箱被击漏了一只，遂将已漏者关断，再检查我自己的身体，用左手摸摸腿，摸摸脸安然完好。回头看看我的同伴，他笑着吐一吐舌，我亦报之以吐舌。
飞机渐渐冲出云层，同伴忽用手将飞机拍的嘭嘭响。我回头见是一架敌人带浮筒的水上驱逐机由很远的后上方追来。我知道该机的速度有限而且下有云海可做我的面幕，故毫不睬它而继续奔我的前程。
因为高度的不同它真追上我了！它因紧张过度的关系竟在正规之射击距离以外而开了枪。我甚恨自身非驱逐机而不能与彼缠斗，遂将机头一推而入云中。云中飞行正如盖被蒙头睡觉，闷的慌。移时复将飞机拉出云外，敌机仍在后方恋恋不舍的追赶，但是他不能追上。渐渐落后去了。他自知对我无能为力，遂将机身抖了一抖翻了个筋斗向相反方向飞去。它这种在我面前表演特技，我至今想不出它的用意何在！
云海仍是如地毯一般铺在空中，漫无边际。天空发黝黑色。不染丝毫尘垢的阳光照着我的翅膀，金属发出闪闪的反光，机翼的党徽美丽而严肃。飞机的影子透到白云上，影子的周围有个彩色的虹圈。任务完成觉到一种轻松的感觉，同时觉到一种特别的快乐。朋友们！“最大的快乐藏在最大的危险中”！我回头看看我的同伴，他又做了个鬼脸，我们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大笑，但是谁也听不见谁的笑声。
平安着陆。广德机场上站着引首望归的其他同伴们，他们急切的询问着经过详情。机械士忙着数飞机上的枪洞。“一颗，二颗……这一颗最危险，穿过繁杂的油管电路而擦伤汽化器。……一共八颗”叉开拇指和食指表示着数目。又说：“今日六架飞机无一架无弹痕，但是都回来了！哈哈！”
我与同伴将飞行帽推到脑后，挟着地图，拖着笨重的飞行鞋蹒跚着往队部走。
“为甚么我们未被机关枪打落？”同伴因怪异而发问。
“枪弹若有眼打不到我们，枪弹若无眼找不到我们。”
我说完后向他做一个鬼脸，两人都笑了！
——摘自《中国新空军的神威》，广州战时出版社1938年
注：1937年8月14日，淞沪会战中，中国空军第二大队的21架诺斯罗普Gamma 2E轻型轰炸机从广德出发两次轰炸上海的日军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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