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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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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贤者时间,哔哔而谈

(2015-05-04 09:05:09)

一年里,我有超过两百天是口腔溃疡的。一个泡刚下去,另一个泡就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怨写文章太多,造了口业。小时候,如果有小孩好骂人,嘴角起泡的时候,大人就会说:看,烂嘴了吧,叫你骂人!


我始终认为这种教育是坏的。坏就坏在把因果给搞错了。骂人遭致的坏处当然不是烂嘴,却远甚于烂嘴。当大人以烂嘴为由警告小孩不要骂人的时候,小孩很快会看穿这种把戏,而真正严重的后果就因此被遮蔽了,骂人的小孩就会变得更肆无忌惮。这种不如理的教诫,看起来似乎在教导小孩不要骂人,其实是在鼓励小孩骂人。


这就好比乡下很多小庙里流传的戒淫戒盗的书,其实讲的都是如何淫如何盗的事,只是在故事的末了加上一些他们后来都死得很惨之类的话,却起了诲淫诲盗的效果。《三言二拍》不就是这样的书吗,当年我们都看得血脉贲张。


无论说话,还是写文章,话多了总是不好的。“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假话说多了,就会变滑头。真话说多了,就会伤元气。无论是写小说,还是拍电影,都不是一个好的行当。小说家和演员,要想变得优秀,是要以牺牲自己的生活为代价的。张国荣在《霸王别姬》里就是例子。


当然,庸俗的小说家和演员不必顾虑这点,他们没有什么才华,也就不必担心创作会燃烧他们的生活,耗尽他们的激情。倒是有一种小说家是懂得节制和分寸的,可以在真假之间很好地游弋,总能让自己踏着河的边沿走而不至于湿身。金庸老爷子就是典范。


金庸小说中也有很多动情的地方,但多半是偶一为之,刚刚动了情就收住。他是一个能很好地“发乎情止乎礼”的作家。比如写钟万仇对甘宝宝的爱,虽然只是小人物的情感,却十足动人,但是才铺开笔就止住了。他明白武侠小说要给人的是什么,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如重锤掊击胸口般的痛。虽然阿朱的死和程灵素的死,在一个未谙世事的学生读来,也已经够痛了。但这些和人世真正的遭际比起来,还是轻描淡写得多。


再比方说东野圭吾写《白夜行》,把人性写得十分阴暗,写这种阴暗的故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不是烂嘴这么简单,而是时时刻刻都能从人的眼神里看见隐藏着的深邃的邪恶幽灵。于是,作者自身的生活就会被这些幽灵包裹,他所面对的世界就会变成灰褐色。南派三叔写小说,赚了不少银子,却把自己写到了精神病院,这就是不可避免的代价。古龙写侠义小说写到吐血而亡,当然,那是喝酒喝的,但他的写作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生活。不是每个人都像金庸那样懂得平衡,懂得真真假假的区别。他那种“百花丛中过,随处沾片叶”的态度决定了他不会像参与无崖子棋局的那些人一样,在边边角角上纠缠太久。他是一个有大局观、想象力和游戏精神的作家。


金庸式的写作会让人变得世故圆滑,而古龙式的写作则容易让人变得元气大伤。这只是概而言之,金庸也有古龙式的写作,古龙也有金庸式的刀法,而十之八九的作家,则介于“精明的写作”和“伤元气的写作”之间。金庸和古龙也绝不是最突出的代表,只是他们比较流行,就用他们来打比方。


如果一个作家从事伤元气的写作很久,还没有萎掉,这个作家就是杰出的,比方说鲁迅、萧红。鲁迅说过一句话,在诗集《野草》的序里:“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这种空虚就是元气释放掉之后的茫然空白,用今天流行的话说:是“贤者时间”。


今天的时代非同过去,人人都有开口的机会,并非只有作家才具备资格。判断一个普通人是否元气充沛,就看他的朋友圈。如果一个人发很多原创的话,又不是段子,那么——,那么我们就可以怀着一点稍带卑鄙的心理推测,这个人可能肾亏——他释放了太多的元气,一日数次地陷入贤者时间。当然,如果他是单身的话,情形会好一些。单身狗在朋友圈的吐槽不正是比已婚狗要多么?


因为技术的发达,说话变得简单。从前,一个人有元气,才可以发声,才可以让他的声音被众人听到。所以,金毛狮王谢逊练就一身狮子吼。但今天不一样了。今天,一个高功放的麦克风就可以把谢逊的声音盖得死死的。这就好比我写一篇文章,阅读量不过一万,被别人抹了名字转走,阅读量就十万加了。这也让我们搞原创内容的人心里老是疑惑,是不是与其学狮子吼还不如买个高功放的音响系统好一点?


但无论如何,时代是变了。古代开口,是要学诗的。“不学诗,无以言。”诗指的是《诗经》。意思是,要想开口,你手里得有几样家伙:逻辑、思考、修辞、审美……《诗》的训练就是要一个人掌握这些,懂了修辞,有了逻辑,你才好开口,才不至于言不及义。《诗》讲究“赋、比、兴”。但今天的人开口,就不用那么复杂,“比、兴”可以不要,有“赋”就行了。


“比、兴”之道,就是修辞。比方说,“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这就是兴。而比呢,“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奔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后一句就是比,前一句是赋。赋是最简单的,赋就是吆喝。所以说,要想开口开得好,不至于言不及义,赋比兴就得用上。今天脍炙人口的话依然遵循这个法则,颠扑不破。比方说,“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就是比和兴。如果说这是赋,那就未免凶残了。那就“纯以力胜,非关技巧”了。


赋要好,唯一的办法是靠力。孔子说,“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射箭只求射中,并不主张把靶子射穿。因为人的力量有大小。一个人即便没有文学天赋,通过学习“比兴”,也能掌握修辞,射中靶子。但有些人力量足,他才不管射中射不中靶子,只管一箭射穿,这也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就是“以力取胜”,即俗话说的“大力出奇迹”。如果纯粹用赋,就得走“大力出奇迹”的路线,比如:“我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正因为这个缘故,今天的时代变了。因为有了功放器,话语权不再是别的,而是一个工具。“不学诗,无以言”的说法也破产了。今天流行的是:“不上图,无以言。”也就是,“没图莫要瞎哔哔”。


“哔哔”这个词很有意思。它很形象地反映了这个时代是如何开口的。过去的人是“侃侃而谈”,今天的人是“哔哔而谈”。过去我们说一个人言不及义,会说这个人“咋呼”。但“咋呼”还有点绘声绘色的意思,还带着点肢体语言,而一旦变成“哔哔”,就连肢体语言也没有了。“哔”是什么声音呢?上车刷卡,“哔”的一声。这个时代的许多声音,就是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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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 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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