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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吕蒙正就是宋朝的白岩松

(2015-02-05 14:15:18)
小时候,我爷爷教我背《破窑赋》,说是宋朝宰相吕蒙正所作。吕蒙正中过状元。赋大意是说,一个人的富贵穷通是时运决定。慢慢长大,觉得不对劲儿,它文辞太粗鄙了,要是这种水平都能中状元,苏东坡就要撞墙了。比如:
 
“盗跖年长,不是善良之辈。颜回命短,实非凶恶之徒。尧舜至圣,却生不肖之子。瞽叟顽呆,反生大圣之儿。张良原是布衣,萧何曾为县吏……”
 
不仅文辞不雅,逻辑也不通。“盗跖年长,不是善良之辈”,难道老头就得个个善良?“萧何曾为县吏”又怎样,一把手干过县委书记很正常啊。
 
后来读《宋史·吕蒙正传》,完全颠覆了吕蒙正的印象。
 
皇帝要派人去朔方,吕蒙正推荐一人,皇帝不同意。过几天又问,吕蒙正坚持。皇帝恼了。吕蒙正说,唯有此人能当此任,我不想谄媚人主害了国事。皇帝停了半天说,吕蒙正有气量,我不如。
 
有次皇帝设宴,说五代生灵涂炭,如今繁荣,可见治乱在人。吕蒙正避席说,陛下不知,都城之外,饥寒而死的人太多了,愿陛下不仅看见近处,也看见远处,才是苍生之幸。皇帝勃然变色。
 
这么一个人,会写出《破窑赋》吗?不用看文笔,就知道不可能。《破窑赋》表面谈时运,其实有深深的屌丝心理在,充满对人生的抱怨嗟叹:
 
“昔时也,余在洛阳。日投僧院,夜宿寒窑。布衣不能遮其体,淡粥不能充其饥。上人憎,下人厌,皆言余之贱也。余曰:非吾贱也,乃时也,运也,命也。余及第登科,官至极品,位列三公。有挞百僚之杖,有斩鄙吝之剑,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袂。上人宠,下人拥,人皆仰慕,言余之贵也。余言:非吾贵也,乃时也,运也,命也。”
 
活脱脱一个暴发户形象。这种气质,《吕蒙正传》中看不见。吕蒙正出生在书香门第,祖父和父亲都做过官。不用翻史书,只看吕蒙正名字就知道,乡下穷秀才取不出。吕蒙正字圣功,这名字取自《周易·蒙》:蒙以养正,圣功也。
 
吕蒙正身上有儒家的教养,这和《破窑赋》的气质格格不入。比如吕蒙正初上朝,有官员鄙视他,同僚很生气,要问那位官员名字。吕蒙正拉住说,问了他名字,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不如不问。吕蒙正初当宰相,张绅因赃免官,有人说,张绅有钱,不至于贪赃,都因为吕蒙正穷的时候勾索过他,不如意,现在反过来整他。皇帝听后,立马复了张绅的官,吕蒙正不辩。后来发现张绅的确贪赃,吕蒙正又入相,宋太宗说,张绅果然贪赃了。吕蒙正既不辩,也不谢。
 
像这种人怎么可能为人家说他贫贱而辩解呢?孔子都承认“吾少也贱”。“贱”不是今天“下作”的意思,不是人格上的,而是地位上的,皇侃《论语义疏》说“无位曰贱”。未封官时说他“贱”恰如其分。
 
但吕蒙正小时候的确过过苦日子。他父亲喜欢小妾,把他和母亲赶出家门,母子二人过了很多年困顿的生活。吕蒙正做官后,把父母接到一起,同堂分室而住。大概因为小时候穷,吕蒙正很提倡节俭。给儿子取名都带个“简”字:从简,惟简,承简,行简,务简,居简,知简。
 
名字叫“行简”挺好(白居易的弟弟就叫白行简),但叫“居简”就不大好。因为《论语》说:“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不过由此可见,吕蒙正希望孩子宁可朴素些。
 
所以,这种人铁定不会以“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袂”自夸。哪个副总理会公然写文章说“你们当初不是笑我穷吗,告诉你们,不是我穷,是我的时机没到”?
 
但不管吕蒙正是什么样的人,老百姓这么看他。先前你没发迹,后来你发迹了,先前你住破窑,现在你壮士执鞭佳人捧袂了。为啥我和你有这样的差别?不是我本事不如你,是时也,运也,命也。
 
但《破窑赋》暴露出来的差别,恰恰不是时、运、命上的差别,而的的确确是本事上的差别。“冯唐有安邦之志,到老无封。李广有射虎之威,终身不第。”写这篇赋的人,连李广的时代有没科举都搞不懂,这不瞎扯淡吗。大概后来有人发现了“终身不第”的bug,改成“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安邦之志,一世无遇。”作者大概是读过几篇《古文观止》的,能流利地山寨《滕王阁序》。
 
我粗略判断,这篇赋大概出在晚清民国。大凡读过私塾为科举做过准备的人,不至于写得这么蹩脚。但也不会在建国后,因为我爷爷小时候这篇赋就很流行了。
 
从水平看,这篇赋怕是连秀才都考不上。但重点是,它比同时代的一流文章都流传得广。比如王国维的《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写于1919年,可谓那个年代的一流文章,但知道《寿序》的人远远不及知道《破窑赋》的人多。
 
《破窑赋》是我爷爷引用次数最多的文章。每当他聊到人生命运,聊到兴起就会引用《破窑赋》,感慨“时也,运也,命也”。不得不说,其中大段的句子,很脍炙人口,易于传播。如同今天的白岩松语录,足以为普通人代言。它没有深邃的思想,典雅的文辞,却切合了大众的情绪,戳中了郁郁不得志的老百姓的痛点。
 
这篇赋,可谓旧时代的心灵鸡汤。它之所以流行,正在其杀马特路线。其中所引人物故事,除了吕蒙正外,没有一个不是老百姓耳熟能详的:太公、孔子、尧舜、瞽叟、张良、萧何……至于盗跖、颜渊,更是《窦娥冤》里的经典戏:“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它把史书、小说、戏文中的大号,一一搜罗出来,言简意赅地论定他们一生际遇,得出结论:时也,运也,命也。借这些典故,让赋看起来深沉上档次些。而谈论的事,却是坊间闾里最喜闻乐见的话题:“深院宫娥,运退反为妓女;风流妓女,时来配作夫人。青春美女,却招愚蠢之夫;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妇。”
 
有了大号造势,有了热门议题,还不够。还差最后一缕东风,就是一个具具体体的人。离了具体的有血有肉有细节的人,先前的议论都太空,显得脚不点地。这时候,吕蒙正很荣幸地被选中了,成为一个千古冤大头。
 
要选的这个人需要具备什么标准呢?首先,应当是古代的人,晚近的人太熟悉,没有神秘感。其次,不能选范仲淹、王安石这种大号,他们名头太大,不好伪托。第三,候选人最好有状元和宰相经历,才能加分,老百姓认这些头衔。最后,候选人一生要有富贵贫贱的极大反差。
 
如此罗列下来,真的发现很难有比吕蒙正更合适的人选了。一碗鸡汤要贴上标签才可信。如果一句流行语不知道是谁说的,就成了白岩松说的。对此,吕蒙正很无奈:我不想成为《破窑赋》的作者,但全国人民选了我。
 
王路微信公众号:i_wang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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