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一千零一年前的一个人(文/王路)
(2012-11-25 21:3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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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这篇文章里,我想聊一个人。但我不并想讲他的故事。他是一个特殊的人,以至于通过故事也很难了解他。
他生活在一千年前的中国。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比如,传说他今天想出门,掐指一算,不好,出门要摔跤,便闭门不出了。这只是一例,还有更神乎其神的,但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他。
他很宅。每天早上焚香独坐,晡时饮酒三四瓯,喝到微醺,但不会醉。然后,命一名僮仆牵着小车出门,他坐在车里,像今天遛狗一样,没有目的地,走到哪算哪。士大夫听到他的车声,会争相迎候,街边的儿童伙计都会说:“我家先生的车来了。”他没有任何官职,也没有警车开道。没有人称呼他的名或者字和号,都称“我家先生”。他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闲居、饮酒、下棋、聊天,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通常的牛人应有的那种特立独行的气质。
他初搬到洛阳城时,没钱也没有官职,住的房屋不蔽风雨,却怡然自乐。他从来没想过挣钱与养家糊口的事情,后来,几个退休的朝廷大臣共同出钱给他买了一座宅院。
他有没有学问谁也不知道,可能有,但也可能是个江湖骗子。洛阳是当时的京城,宿学耆儒多的是,他没有写过什么学术著作,他只写诗。流传到今天的冠以他名字的著作,99%是后人假托他的名字写的。但那些诗真的出自他之手。
不过,有很多学问家和他是好朋友。当时的学问界第一人和他一道出游,听了他一番议论,回去之后,用了五个字来评价他——“振古之豪杰”。
虽然他中年之后行为举止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了,但小时候并非如此。他少年时,追求的是做天地间第一等的人物,只身跑到苏门山读书,苏门山有上百条瀑布,他在那些瀑布之上搭起一间草棚,穿葛衣,吃蔬菜,自己做饭,冬天不生炉子,夏天不用扇子,每天只吃一顿,夜晚不上床睡觉,这样昼夜读书度过了少年时期。
也许那些年他根本没学到什么东西,因为他一没有老师,二没有朋友。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种独特的经历已经让他成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人。即便他以后再怎么刻意地低调,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但他已经不可能再是一个普通人了。只要你接近他,便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非同寻常的气场。
从苏门山上下来的时候,他说,古人能和千年之前的人为友,我还没有到千里之外看过呢。于是游历了黄河、汾河、淮河、汉江、周流过齐、鲁、宋、郑等地。游历之后,回到家乡,这时,他其实可以开馆授徒了。出人意外的是,他不仅没有开馆授徒,反而拜了一位师父。像《西游记》里孙悟空拜师一样,先生问他:教你简册之学怎么样?他说不学。先生又问:教你物理之学怎么样?他说不学。先生再问:听说过性命之学吗?他跪拜,说愿学之。
学成之后,他搬家到了洛阳,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余生。他留下来的文字除了两篇小文章外,其余都是诗。他写了那么多诗,却在诗里说自己不是一个喜爱吟诗的人。他没有说假话,他写诗,是因为他要有一种方式来安顿自己的内心。
他临死的时候,一位大牛在他床前说:从此永诀,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他举起两手示意。学问家问什么意思,他说:面前的路要宽,路窄的话自己都容身不得,怎么让别人走呢?
这是他的哲学。他是那个时期极少的能思考宇宙问题的人。他思考的虽然是宇宙的大问题,但都会落脚到人生的一边。他想的是宇宙,聊的却是日常。他以绝大的气魄,做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阅历东西很多,但讲出来得却极少。
几百年后,又一个震古烁今的人物写了首诗同时提到韩信和他,上句诗说韩信“非国士”,下句说他“是人豪”,一贬一褒之间,足见对他的推崇。
为他出钱买宅院的是司马光、富弼、吕公著。说他是“振古之豪杰”的是程颢。永诀时执手请教的是程颐。写诗推崇他的是王阳明。
他是邵雍。
不要以为你不认识他,你小学一年级时就读过他的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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