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不能“误杀”地震专家

刊于新闻晨报 9月21日

当地时间9月20日，意大利法院开庭审理六名地震科学家和一位前政府官员涉嫌“误杀”的案件。他们被控“误杀”的原因是，在2009年意大利拉奎拉地震前夕“向当地民众传递了不准确、不完全以及错误的信息，未能对地震的发生提出警告”。此次地震造成了309人死亡，如果罪名成立，七位被告可能被监禁长达15年，赔偿3000多万美元。（中国新闻网9月21日报道）。

今年五月份，意大利检方提出公诉时，笔者曾撰文提出，此案受民众情绪影响，起诉的原因可能主要是为了平息民怨，因为如依法理，法律不应该惩罚不能避免的事情（法制日报5月30日）。本文将具体分析该案的细节问题。

首先是七名被告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地震预报。按照国际地震学界的共识，现有科技水平还无法准确预报地震。这有双重含义：既无法确定地震在何时何地发生，也无法确定地震在何时何地不发生。因此一般而言，地震专家针对异常现象，只会给出一个盖然性的意见。根据当地媒体报道，七位被告组成的委员会在讨论后，其中的一位民防部门领导在新闻发布会上对媒体说：“(地震)科学界告诉我们，将不会有危险，因为目前（的小震）正在持续地释放能量。情况看起来是良好的。”

“将不会有危险”和“情况看起来是良好的”这样模糊的用语不像是科学报告的语言，反而更像是政策言论，因为前半句更像是在安抚人心，后半句则有推卸责任之嫌。实际上，根据委员会讨论的记录，会议上多位地震专家都肯定地说，不能排除将会发生大地震的可能性。事后有一位参加了讨论的专家在接受采访时被问道：“是否意味着居民们可以放心得坐在家里喝红酒？”他的回答是：“当然！”委员会立刻就发布了声明，表示该专家言论不符合会议结论。

就此案事实方面，根据现有报道披露的情况来看，地震专家并未作出不符科学规律的预测。民众更可能是受到了那位民防部门领导的误导。而这位民防部门领导之所以闪烁其词，与那段时间周边地区层出不穷的“民间地震预测”信息有关，有些信息甚至引起了民众恐慌，而事后又证明并未发生。

接下来讨论此案的法律问题。专家们被控“误杀”。既然是“误杀”，就说明如果专家们恪守职责，足够注意，就可以避免犯罪后果的发生。而事实是，一方面，能否准确预测地震并不取决于科学家们是否足够努力，所以“误报”更多是一种主观无法控制的“意外”，而非出于过失的“事故”，法律不应追责前者；另一方面，科学家的职责是提出专业意见，供政府决策参考。如何向民众发布消息，是否撤离当地居民，此类决策应由政府作出，所以不能将犯罪后果归咎于专家。

那么相关的官员应当承担什么样的法律责任呢？此次被起诉的七人中，有一人是当地民防部门的领导。如果官员严格按照科学家的意见，认为确实无法确定地震发生的概率、时间和地点，而不作出集体撤离的决定，那么也不应当以“误杀”定罪。原因一方面在于，此类决策无法事先验证是否正确；其二，“政府不决定集体撤离”并不是造成死亡，甚至不是导致市民留在室内的直接原因。但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官员也应当承担相应的行政责任和政治后果，例如引咎辞职。反之，如果官员仅仅出于侥幸心理，害怕承担决策责任，引起居民恐慌，而违背专家结论，故意模糊陈词，则应当处以渎职罪。

对于此案，意大利有网友挖苦道：“如果科学家因误报而被定罪的话，那么当他们准确预报时，就应该奖励他们。我提议，公平起见，犯错的时候烧死他们；正确的时候则让他们当国王。”另一位网友写道：“（此案）告诫地震专家们，哪怕只有细微的地震危险，他们都要对公众尖叫：快跑！快逃命！否则他们可能面临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