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心与书法
鄢福初
大约20世纪60年代生的人,都会有很深的文学情结,甚至有过作家梦吧。70年代、80年代,作家或者文艺青年可以说是那时唯一被追捧的“明星”,能把自己写的文字印在书上,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事了。那个时代,国家还很贫困,民生凋敝,经济艰难,可以愉悦精神的也就是为数不多的几本书了。
小时候读《论语》,在《论语》里,孔子也时常提到《诗》,一再强调读诗的重要性,碰到稍稍懂诗的学生,孔子如遇到知音,总是非常的欢喜赞叹,对于不读诗的弟子,孔子就会严厉地说:“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这要到很多年后才真正明白:不学诗,人就像面对墙壁而立,生活是多么的遽迫逼仄啊!是诗,是文学才使我们的生活变得豁然开朗。后来再读到《诗纬》里说:“诗者,天地之心,君德之祖,百福之宗,万物之户也。”“诗者,持也。”“在于敦厚之教,自持其心;讽刺之道,可以扶持邦家者也。”于时,若有所思,若有所悟,诗者,持也!说得真是好。为什么要读诗?诗心为什么是天地之心?为什么要持诗心?读诗的确常带给我们不一样的新鲜情感,让我们的心柔软,变得更纯洁,更善良,简单地说,诗心大约就是圣人念兹在兹的仁心吧。
孟子有著名的“四端”之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前人留下了那么多的好诗,我们还在不断地写诗,当我们最美好最纯粹的一点情感发起之端,我们就有念诗、作诗的冲动,那一点点美好善念,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亦足以保四海。非诗,人将不人矣,诗心所起,仁之端也!人之所以为人也!诗者持也,人之所以自持而为人者也。诗之为“持”就是在诗意发生的瞬间,我们突破层层的壁垒豁然复而见天地之心,复而见我之本心。大儒马一浮先生说,诗就是人的生命“如迷忽觉,如梦忽醒,如仆者之起,如病者之苏”!我们需要文学,需要诗,诗让我们从平庸、浮华与困顿中,醒过来见到自己久违的真身。
文学的力量就是把人、把世界变得更美好。以文学为观照,我们就很容易发现今天的书法艺术评价体系和导向就有了很大的问题,因为一些成名已久的书法家,一些专业的媒体,谈到书法时几乎都只是在翻来覆去地谈笔墨技法、家数、渊源、流派等等,即使谈到风格,也仅仅局限于某种美学的类型而已,极少深入到作品后面的人,以及后面人的精神与精神的感染力量。虽然书法艺术其技巧路数本身相对于文学有其特别迷人的地方,但也正是这些反而容易将书法艺术带入迷途,书法一旦局限于笔墨技巧、形式构成,书法的专业性越强、越细,搞书法的人一辈子都为技法所囿所囚,书法家也就成了一群没有神采、精神萎靡的侏儒。
我一直保持着读诗的习惯,读古诗,也读现代诗,常常用毛笔抄写各种诗词歌赋,书法亦是我抵达文学的路径之一。是文学的光芒赋予我的书法艺术作品以神采和灵魂,或者说,诗心是我的书写永不疲倦的秘密。
本文刊登于2022年《中华文学》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