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文学人物之间其实也有相似性,这种相似性不等于重复,反而在相互照应当中,使其个性更丰富,也使形象更丰满。其实也就是塑造了一个有着高度相似性,但又个性分明的群体。例如,《水浒》里的武松和石秀,在勇敢刚烈方面很相似,这么一群人物就构成了一个丰富而且丰满的好汉群体。
我们在阅读优秀的长篇小说作品时,不妨从以上角度去观察书中人物,从而能加深对作品的理解,也能学到组织架构和人物塑造方面的写作技巧。
在古典历史长篇小说《三国演义》里,“三顾茅庐”和“火烧新野”是最脍炙人口的情节之一,它是诸葛亮的杰作。
然而,在诸葛亮这个神角出山之前,已有一个“小诸葛亮”,也就是说一个诸葛亮的雏形,这个人物就是徐庶。作者将徐庶安插在诸葛亮出山之前,从文学创作角度而言,是有用意的。徐庶这个人物,身上已带着诸葛亮仙风道骨和神机妙算的气息。书中如此描述徐庶“忽见市上一人,葛巾布袍,皂绦乌履,长歌而来”,徐庶的出场,潇洒俊朗的后面,其实隐藏着诸葛亮的卓尔不凡,他是提前替诸葛孔明亮相的。
徐庶自我推荐成为刘备的谋士,运用智慧大破曹仁和李典的军队,取得了对于刘备而言很难得的胜利。在徐庶善于用兵的后面,隐藏着诸葛亮的神机妙算。从塑造人物的角度而言,徐庶这个形象,其实是诸葛亮出场前的“先锋”,他将诸葛亮的飘逸不群、用兵如神已经提前捎带了一部分,送到了读者的面前,让我们隐隐嗅到了诸葛亮的气息。
而且情节发展到徐庶不得不离开刘备,而刘备痛哭不舍的时候,诸葛亮的重要性也有力地凸显出来。小说已证明:徐庶是刘备不可缺的人物,但徐庶又说自己的才能跟诸葛亮相比,简直是驽马比麒麟,寒鸦比鸾凤,那么,诸葛亮的重要性更上一层楼,也就是说其出场的必要性已经不容置疑了。徐庶在全面展示完自己之后,诸葛亮也就开始准备上场了。
徐庶这个人物,就是作为诸葛亮的照应出现的。这种照应或呼应的文学手段,丰富了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谋士阶层的形象,他们在乱世中显示奇谋,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同时又有各自的个性,有层次的差别,他们被安排得相似而不重复,从而让故事情节摇曳生姿。
范进因中举而一时疯癫,其实是讽刺了功名深入人心,导致人性扭曲的现象,范进短暂的疯狂是长期求功名而不得的压抑造成的。
其实,如果完整地阅读过《儒林外史》,就会发现,在范进的故事之前,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那就是周进。周进就是可怜范进,也赏识范进的那位主考官,在他的帮助下,范进考取秀才,又中举人,他是范进的恩公。
如果从文学角度而言,周进其实也是一个“小范进”,他已经将范进疯癫的事情在之前小规模上演了一次。周进也是一位考到老却寂寞到老的读书人,白发苍苍还没功名。给人当私塾老师还被开除,也是个混得很背的人。后来跟着姊丈去省城做生意,当一个记账先生。
结果在省城,他看到举行乡试的贡院,即考举人的地方,不由得百感交集,“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一时昏死过去,醒来后,哭了一号哭二号,哭了二号哭三号。大伙知道他长期不中举的酸楚后,集资帮他再入考场,终于随心所愿,考取功名。
发生在贡院的这场闹剧,其实是范进疯癫的一场小规模预演,在周进悲怆的后面,范进的辛酸屈辱已经隐隐出现,读者已经嗅到了范进出场的气息。周进也就是替范进出场热身的,正如徐庶对于诸葛亮而言,周进也是范进出场前的“先锋”。
那么,为什么在范进出场前要有一次预演呢?一则要交代范进中举的合理性,因为相似的经历,才导致周进对范进的惺惺相惜,从而用心提拔。《儒林外史》是一部写实作品,必须尊重逻辑性;二则凸显了范进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老年得志也是当时科举场上一个真实存在的群体。范进与周进,相似而不相同,从而丰富了明清时期科举人物的群体形象。
文学人物的对应,在《红楼梦》中尤其明显。大家都知道男主角是贾宝玉,但是与贾宝玉如影随形的还有一个甄宝玉。这两个人物有着高度的相似性,除了都是高富帅,都极其尊重女性,将青春少女奉若神灵,贾宝玉说女儿家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巴做的,是浊物;甄宝玉读书的时候要女孩子陪着,否则心里犯糊涂,每次因为淘气不读书挨打,便“姐姐妹妹”地乱叫嚷,原因是一喊姐姐妹妹,板子打上去也不痛了。
为什么作者要安排这两个人物?他们跟徐庶诸葛亮、范进周进不同,没有谁为谁打先锋的问题,纯粹是一个形象的两个方面。贾宝玉可能代表了彻底毁灭、彻底出走的一面;甄宝玉可能代表了另外一种命运,即妥协的一面。
从整体来观看,贾宝玉和甄宝玉其实也是一个群体,说明在那个时代,具有个性觉醒意识的已经不是贾宝玉一个,而是形成了一个群体,贾宝玉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种照应,还是丰富了文学群体形象。
小说里的人物,讲究的是个性鲜明,彼此不重复,但是不等于人物之间不能有相似性。小说中的一群人物,能走到一起,成为一个群体,说明相互之间是有相似性的,这种相似性说明了群体形成的合理性。“水浒”里的一百零八条好汉,能走到一起,他们的个性还是有相似性的。诸如阮小七的爽快,在史进、鲁智深、李逵、武松、石秀等人身上都有显现。智多星吴用的足智多谋,其实在之前的神机军师朱武身上也有预演。而长相酷似关羽的美髯公朱仝,在后来又一个相应的好汉:大刀关胜。不是相似的人,走不到一块,人物的相似性既符合现实,也符合艺术原则。
一部小说,不只是塑造个体,也是在塑造群体,相似性正是粘连这个群体的关键所在。如果这个群体塑造不好,个体人物也立不住脚。
同时,相似性也丰富了人物的性格,因为有了相似,才有了比较的基础,从而在比较当中显示人物的个性。同样是性格焦躁,鲁智深相对比较有算计,有方法,李逵则显得更为鲁莽,计谋不如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