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70后师专生这些年的经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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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
办事人员揭晓答案:“后生家,你驾个单车,一直骑,骑到城南开发区,到了那里,看见一条毛马路,沿着毛马路骑,一路骑,一路问,十把里路,就看见了。”
“二中?花田中学,老弟呀,这里原来属于我县最偏僻的乡——铁牛乡,现在划归县城,但乡里仍然是乡里,你去到那里,堂客都讨不到呀,老娘已经有老公有崽了,那倒没所谓,可惜苦了老弟你呀。”
肖美琴再纵向揭示真相,我一面听,一面粉碎。
“肖老师,莫这么讲,都是为教育事业做贡献,农村子弟就不要师范生去教了吗?”办事员拉长了脸。
“就你们讲滴好听,有这份心你去农村教书呀,做么子你们要坐在城里?做么子你们学区主任的女一个草包,连电大都考不上却进了县电视台?你们光晓得讲,三百斤野猪全靠块嘴巴,尽欺负我们冇有没关系的造孽人,老娘我好造孽呀,好不容易调进县城,却被打入这种鬼地方,哇………………”
肖姐姐放声痛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有泪冇关系也是屁弹琴。
我忍着气,拿了分配单按办事员指点,去县文工团大礼堂参加城关镇学区开学大会,自己去礼堂找。
我骑了单车,到了大礼堂,四面擒那个所谓的花田中学的牌子。
礼堂不大,很快找到那块写有“城关镇二中”的糊了红纸的牌子。
一群黑压压的人头,这个蛮夷中学在我眼睛里第一次变得具体起来。
一路请问请问地过去,到了那个圈子里。
一个个子大概不足160公分的中年男子,脸色红红的,一看就知道是冇念过正式院校的家伙,站了起来,拿了我的分配单,和我握手,看看我,看看分配单,好像怕我是假冒的一般——充军还用得着假冒吗——然后一笑:“喔呦,正式师范院校生嗒,黎亭老师,欢迎欢迎,我叫牛桃横,水牛的牛,桃子的桃,横行霸道的横,你先找个地方坐。”
我刚想说牛老师好,旁边马上有人提醒:“这是我们花田学校党委书记。”
叫声牛书记好,我擒着座位。
在第三排中间有个空座,座位左边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八字须,瘦高个子,条纹T恤衫,一看就知道是师范中专毕业的。右边是个女的,二十来岁样子,反正不是美女,我也冇细看,就在两人中间坐下来。
坐下来,发现她还是个太平公主,颧骨高,脸色白,眼睛眯。粉红色桃领上衣因为太平的关系,松松地垂着。
那男子主动和我握手,和我招呼:“黎亭老师,欢迎你,原来你是师范科班出身呀,欢迎欢迎,听说你个性蛮强梁的,县长面前也敢拍桌子嗒,我是洪永余,洪水的洪,永远的永,多余的余。”
马上有人提醒:“校长。”
我笑笑,便准备困觉。
我打小学起就养成一个良好习惯:上课开会就困觉,且花样百出,不露痕迹。当然,如果我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少困那么百把个小时,估计也不会同本科门槛少1分而受今日之辱了。终于深刻体会到孔圣人说昼寝之徒不可教也的含义了。
正准备趴到前面椅子上睡,却发现椅子坏了,吱呀吱呀,困不得。
看看左边的校长,他也困眼迷离,不好搅人迷梦,看看右边那个高颧骨太平公主,我只得厚着脸皮说:“这位老师贵姓?”
“姓赵。”
“啊,赵老师,能不能和你换个座位呀?”我觉得我好客气的。
“不行。”她那脸面绷硬,嘴巴不软。
不愧是乡村教师,就这点子修养,我这个街上伢子出身的知识分子才懒得和她计较——其实,我这么想就是已经和她在计较了——这难不倒我,我是课堂会堂“特困生”,只要想困觉,就一定能排除万难。既然不能趴着困,那我就靠着困,于是把脑壳往后一靠。
冇碰到椅背,却碰到一只手。
从软硬程度判断,是女人手。
回头,看见一张画得很鲜亮的脸,眉浓,鼻尖,唇红,头发滑溜,从脸的长度来看,个子应该是长的。从眼神判断,年龄比我大。
“新来的吧?哪里毕业的?”
我刚要说。
她马上打住我:“我估一估,嗯,湘中师专毕业的,师范生比你嫩气,师大生比你大气,当然,师大生才不会进我们这种背时地方。”
“你真是神啦,看样子是师姐吧,请教芳名啦。”
“我90级中文系的,名字带一个芳,龙满芳,我也不神,湘中师专的人,都是一土坨疙瘩样,不用说把我们和清华北大的人摆在一起,就是把我们和湖南师大的摆列在一起,我们都能显示出土坨疙瘩样子来,师弟,你莫生气呀,师姐我呢,是涂了化妆品的土坨疙瘩而已。”
“啊,正是正宗师姐,我91级中文系的,幸会。”我回身,和她握手。
那手指甲上,全是红色胭脂。
于是,我暂停困觉,和她聊起来,聊的无非是彼此都认识的师专校友,无非都是在某个乡镇教书,造化好的可能在乡镇政府当干部,据说练就了能将生猪从农民家拖出来,直拽上拖拉机的本事,最有造化的因为男朋友的关系,居然去了上海航空,这在我们的眼里简直是去了中南海——若干年后才晓得是在那里售票。
聊完这些,龙满芳看看四周,然后用手遮着嘴巴,在我耳朵根子旁低声说:“喂,你做么子这么背时,进了这么个人间地狱,这里的领导全是些低素质的土坨疙瘩,民办教师转正,专门欺负文化层次比他高的知识分子。”
我心里凉凉的,但为了表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便庄严地向她透露:“我找了祝县长,他说打电话给教委主任,这几天得等,我暂时在这里报到而已,暂时而已。”
龙满芳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可怜人。
那眼神就是不相信。
“当真的。”我强调了一句。
“师弟呀,你现在的状况就是我去年状况的翻版,小心啦。”
我脸色一下子灰了。
去花田中学报到的那一天,我不只是脸色灰,更是全身上下一片灰色。
一直到8月中旬,还冇有祝县长给教委主任打招呼的消息。
我姑爸虽然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却老是见不着县长,比见省委书记还难。
姑爸还是指示我:先去学校报到。
于是,我骑着高中时代用过的自行车,凤凰自行车,按着城关镇学区办公室办事员的指引,踩到了城南开发区。
从县进修学校到城南开发区,大约4里路程,都是水泥路和柏油路。
在堆满木材,微型机动车突突突突响翻天的市场,我问路。
路人朝前一指:“喏,前面那条毛马路,一直走,冇分叉路可行,一直地行,走个10来里,看见右边山台上一个学校,上头写着‘城关镇二中’。”
前面果然一条既无柏油更无水泥的黄土路。
我柳相公的命如此偃蹇!行完柏油路水泥路,后头的人生就要行黄土路了?
走完了柏油路和水泥路,改走毛马路,是不是我在糖水里泡的日子要结束了?
踩着单车,嘎吱嘎吱上路了。
暴日在上,黄土在下,灰尘在周围,右面是一条河,左面是山,山河与道路的中间是田野。
那毛马路扭着扭着,就扭到山上面去了。
我的屁股离开座垫,人在单车上立起来,驮着背,使劲踏车,云里雾里地上去了。
上得山坡,却猛见前面立着一块牌子,牌子上曰:“兔山。”
看不出这山像么子兔子,倒是我的心脏突突跳得像兔子。
翻过一面山坡,那路陡然飞落三千尺,直往下插,
我两手刹紧单车刹车,嘎嘎地往下冲。
在我侧面后方,忽然有很大的机车声。
回头一看,一辆大卡车老虎一般往下冲,带着迷漫的灰尘。÷
灰尘中,听猪叫声。
透过灰尘,看到车厢铁笼里一群群的猪。
等我冲到山坡下时,已经过去了四五两大货车,货车上毫无例外全是生猪。
我听说过,生猪从这里运到广东去。
广东?这个地方和我有么子关系呢?师专一个很要好的红颜知己去深圳找路子,但人事关系还留在湘中钢铁公司中学。这个妹子,跑去那么远做么子呢?
骑个三两里,就问一程,田边的农民朝前一指:前头点就到。
问了四五程,骑了四五个三两里,白白T恤染黄,白白脸皮染黑,再问时,地里一老农朝马路右面一山台上指:看到冇有,花田学堂就在上头,飘着旗子的那个所在。
我惊了一跳,抬头看时,右面山坡,一处建筑在漫天黄雾中显露,开头以为是个庵堂,上面却飘着国旗,有如同一个战火中悲壮的堡垒。下了单车,推上山坡,走近时,却是座学堂,拱形水泥门前写着“城关镇二中”,一周遭红砖围墙,左面是栋三层楼的建筑,通走廊,好像是教师宿舍之类的。
我立住脚,看它,忽然有种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悲壮和无奈。
教委那几个高俅,自己崽女进机关住城里,把我们这些草民流放边地,我恨不得捅他们几十个透明窟窿。
从拱形门进去,一块黄土操场像个荷包蛋铺开在眼前。
对面,是栋破破烂烂的教学楼,两层,虽说是红砖建筑,却给人土砖建筑的感觉。
教学楼左侧,是块小高地,种着些菜。
教学楼一楼靠右面楼梯的教室门口,挤着些人。
那人瘦高,茶色眼镜,八字胡须,衬衫敞开,裤管扎起。
仔细一想,是那个么子洪永余校长。
他热情地接过我的单车,将他停放在走廊上,口里客气着:“这么日头灰尘地来我们花田,黎亭老师你辛苦了,辛苦了。”
他动作相当麻利,眨眨眼睛就将我带进教室。
教室里黑压压一群人,一群乡里人。
洪永余左手拍拍我的肩膀,右手往空中一挥:“老师们啦,今年花田中学又丰收,来了个科班出身的师专生,他们要调走冇关系,总要转些人进来,越后来素质越高。你们看我们黎亭老师一表人才的,那个嫂嫂家有么子长得标致的妹子,介绍个给我们黎亭老师做堂客,要得不?”
“要得。”教师里一群堂客们嫂嫂应和。
“永余啊,你要留住这个人,你干脆做点牺牲,把赵四妹子让与黎亭老师算了。”忽然有女人提议。
洪永余嘿嘿一笑。
下头一个女教师捂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