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心理学与欺骗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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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讲的这些东西有些难以解释,却是我们生活中经常会有的,也是我们非常熟悉的。问题是我们几乎没有语言来表达这些。有时我们生活中重要的部分会出现空洞。空洞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没有词汇来表达它们。这些事情虽然发生了,却不为我们所觉知。因此,我今天要讲讲我们是如何注意这些,又是如何忽视它们的,要讲讲我们是怎样学习真理,又是如何学会说谎的。
我并不是作为一个存在主义心理学家开始我的职业生涯的,我最开初是一个研究动物行为的行为主义心理学家。但我觉得这些不够。于是我开始从事精神分裂症的治疗,有时从事家庭治疗,有时为罪犯作心理治疗。我开始从事治疗时,比较侧重用认知行为的方法。但我注意到,仅仅做认知行为治疗是不够的。为什么两个人看到同一件事,却对我讲出不同的故事?为什么丈夫前来接受治疗,告诉我他兢兢业业地供养家庭,而他的妻子却告诉我,她的丈夫从来都不着家?为什么一个妻子会前来接受治疗,她认为自己辛辛苦苦支撑一个家,丈夫却来说妻子不能满足他的需求?我问自己:“他们到底是不是一家人?他们看到的是不是相同的事情?”这让我重新审视我对人类知觉的研究。
我们的头脑有时会蒙蔽我们,我们会看到并不存在的事物,或者,我们对事情会有千差万别的知觉。其实我还是一个魔术师。我从魔术中学到了一点:魔术师负责构建舞台,而事实上,魔术并不是在这个舞台发生的,而是在观众的头脑中发生的。治疗师也有一个舞台,而变化是在求助者内心里发生的。在这个会议室外面有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没有行为改变,意味着没有学习。”正如路易斯·霍夫曼教授所言,我认为这并不是全部的事实。因为即便行为发生了改变,人们也可能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改变。因此,人们需要理解他们的行为为什么会发生改变,他们的行为改变有何意义。
我做治疗的时候,发现有时只用语言会显得无能为力,因此我会使用其他的方法,比如艺术、诗歌,或者小说,有时候也会用魔术。有时候我会用幻灯机展示一个图片,用它作为一个喻象。现在你们看到的这张图片,虽然它并不会动,但在很多人眼里,这个图像是动态的。这时,我们的大脑就在跟我们开玩笑。我会给他们看这样一张图片,然后问他们,在这张图片里面你看到了什么?妻子会说:“我看到两个人面对面。”而她的丈夫却看到图片里还有其他人物。我对他们解释说:“你们都是错的,同时也都是对的。”有时候,霍夫曼博士和我在隔壁的两间教室里一同上课。我会问他:“你今晚要讲什么?”他说:“我今天晚上要传授真理。”我说:“那也正是我要传授的。”于是,他讲他的存在主义心理学,我讲我的统计学,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真理。我问我班上的学生这样一些问题:“你们如何知道何为真理?你们如何知道你们没有欺骗自己或者为他人所欺骗呢?”这里我引用维特根斯坦的一句话:“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避免自欺。”
你们如何理解这个世界?你们如何知道何为真理?你们如何才能更好地了解人?太多因素让我们相信我们知道的东西是真的。自孩提时代起,我们就对父母告诉我们的东西信以为真。我们相信,父母告诉我们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们说:“不要用手碰火炉。”我们就相信火炉不能摸。当我们长大一点,我们开始对父母产生疑问,会亲手摸摸火炉,看它到底热不热。当我们再长大一点,就会有其他的权威人物向我们传授真理,于是,我们又信以为真。有时候父母告诉我们的未必是真理。因为儿童常常会有自己的幻想世界,有时候大人觉得欺骗小孩充满乐趣,他们觉得骗骗小孩很有必要,他们在骗小孩的时候自己也乐在其中。因此,他们告诉小孩说有圣诞老人,有牙仙,我们做小孩时就对此深信不疑,但很快我们就识破了谎言,接着我们又学会了欺骗自己、欺骗别人。
再大一点,我们开始上学。我们相信老师就是权威。但老师并非全知全能。在美国,我们学的是哥伦布发现美洲。事实上,历史课的内容全是西方的文明史,我们对东方的历史却缺乏了解。我们不知道中国人早在哥伦布之前就航行到了美洲。我们没有学到这些,是因为我们的老师也不知道。现在我们开始学了。
有时候我们通过感觉和感受来认识真理,至少我们相信那是真理。但艺术家常常试图欺骗我们的感觉,电影导演制作电影,我们在电影院看电影,感觉告诉我们,声音是从银屏幕上传来的,事实上声音却来自我们身后、身边的喇叭。
当我们继续长大,我们找到寻求真理的其他方式。有些方式是通过科学论证来探求真理,有些方式则来自于学校教育,有些方式来自于教室之外。事实上,我们的头脑每时每刻都在通过我们的感觉器官接受大量信息。如果我们基于我们相信的真理来组织这些信息,我们就会慢慢建立一个稳定的信念系统,这个系统就是我们认为有意义的故事。我们并不能够真正理解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而是在选择性地理解我们注意到的东西。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世界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我们却对它们毫无觉知。
你们有没有和昆虫学家一起共度夜晚的经历?如果有这种经历,你们就会认识到:昆虫无处不在,只是人们忽视它们。我想,此时此刻,就在这间房间里就有许多昆虫。你们注意到角落里的蜘蛛或者地板上爬行的昆虫吗?估计没有。但昆虫学家知道。因此,如果你们关注昆虫,你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就会大不相同。
怎样看关系,也涉及同理。如果你总是在关系中寻找问题,你总会发现问题。如果你觉得你的丈夫或者妻子不可能做错任何事情,你就看不到任何错误。如果你是个十分看重准时的人,你就会记得你的丈夫或妻子有多少次让你在约会的时候等了多长时间。如果你习惯于整洁,你有多少次会注意到你的丈夫或妻子或男女朋友把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把房间弄得很乱?如果你还没有结婚,又急于摆脱光棍身份,你所到到处都会看到一对对幸福的夫妻。想象一下这种情况:很多人非常惧怕被人抛弃——我们把这称之为“被拒绝的敏感”——他们总能在关系中看到他们的伴侣行将抛弃他们的迹象,对此他们会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总是不回我的电话!”这种有被拒绝的敏感心态的人实在很难相处,以至于他们的伴侣可能真的会抛弃他们。但重点是,没有一个人了解世界的本来面目,我们会忽略我们周围的大部分事情。我们的关注非常有限,只能看到一些狭窄的、局限的范围。
我们不仅会注意到发生的事件或行为,还会将我们的信念加于我们看到的事物之上。根据我们的不同信念,我们对事情的体验各不相同。因此,即便是同样一个情景,持有不同信念的人也会有不同的体验。举个例子吧,我有一个求助者,他认为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深得女人的欢心。所以,他说他每次看到女性——不管是服务员、空姐或是秘书——就会觉得对方在跟他调情。当然,的确有些女人跟他调情。然而他忽略了有些时候,人家根本没有跟他调情,也忽略了有些女人对谁都暗送秋波。
因此,要把体验和信念区别开来是非常困难的,我们的偏见可能变成我们的事实。现在想象一下,你和你的妻子、丈夫或男朋友,女朋友一起去吃晚餐。你注意到他或她在看餐厅另一头的某个人,而所看之人又颇具魅力。你对此会作何解释?你觉得这很有趣,或者觉得这颇具有威胁,还是觉得很烦恼?我们对任何事件的体验并不只受实际情况的影响,也受我们对事件的假设的影响。我们的信念可能对,可能错,也可能既对又错。不幸的是,我们常常很难分清事实和虚构。他人可能对发生的事情向我们说谎,我们自己也可能对事件有错误的知觉。有时候,事情还可能有不止一种解释,而我们许多人对此却并不了解。我们把自己的信念加到世界之上不费吹灰之力,而发现真理却是难上加难,令人困惑。对大多数人来说,有时候将自己的信念加给世界比从多种角度探索实际情况要容易得多。
许多研究证明,经历同一个事件的不同个体,因为对这个世界有不同的看法而对这一事件有不同的体验。每当出现一个新的事件,我们就尝试将它套进我们固有的信念系统中,用一种“先入之见”对其进行解释。很多神经心理学家认为逻辑性思考是在大脑左半球中发生的。设想一下,有的时候,当发生的事情跟我们的设想不相符合的时候,你会怎么办?一种选择是,抛弃你过去相信的一切,重新修改你的故事,你可以创造一个关于你自己和关于这个世界的新的模式。霍夫曼博士昨天讲到的加缪的《堕落》里的人物克莱门斯就是这样做的。当他看到一个女性溺水而亡之后,他接受到了关于自己的新的信息,并将新的信息吸收进自己的头脑,为自己创造了新的故事。然而这种方法的问题在于,每次你的头脑接收到和你的世界观不符的信息,你就要创造新的故事,你的行为可能会变得混乱不堪、难以预测。甚至,你可能会变得像个疯子。而我们的大脑会忽略这些信息,或扭曲这些信息,使它能够符合我们旧有的故事,这是为了保护我们的稳定性。
一般来说,我认为自己是个健康的人,我的胃口不错,还做运动。但在两年前,我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感觉胸口疼痛。我对自己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学校里还有很多事情要计划,痛就让它去吧,忙着忙着就不痛了。当时我们学校有一个聚会,我负责安排工作。其他人看到我,就说我气色不好,但我回答他们,这没什么大碍。这一天晚些时候,我还要到城里跟一个人会面,但疼痛不但挥之不去,反而蔓延到我的肩头。当我步行着去跟人会面时,我开始觉得胸闷气短,但我依然出发去赶赴会面了。在生活中,有的时候我会告诉其他人,要注意心脏病的迹象。但是,这种情况在我自己身上发生时,我却否认它,不想让它阻碍我继续做我的工作,我就对自己说:“没有什么严重的。”我决定把这天的事做完后自己开车到医院去。但疼痛实在太过剧烈,我看见一辆救护车,就向他们招手示意停车。按规定是不能这样做的,但司机还是停下来,把我带到医院。我刚到医院没几分钟,心脏就完全停止了跳动。他们不得不用心脏起搏器进行电激,实施急救。即便在这个时候,我醒来后,还对自己说:“这不算糟糕。”因为我对自己的印象是一直都非常健康。我就是这样拒绝接受发生在我身上的新的信息。
因此,有的时候我们宁愿不去改变我们的信念,而是忽略它们,把它们放在一边,不予考虑。正如有的父母,他们认为自己的孩子十全十美,从来都不会犯任何错误。当他们面对孩子犯了错误的证据的时候,这些父母总会说:“我的孩子从来不会做这些事情的。”即使孩子自己承认犯了错误,他们依然不能接受。可见,我们的思维不总是被逻辑所引导的,有时候我们会进行非理性思考,会有意排除一些证据,以便让世界的规则维持不变,与我们原有的信念相符。因此,有时候人们宁愿不接受新的体检证据或身体症状,比如持续咳嗽或者是身上长出肿块,他们宁愿认为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时人们会走到另外一个极端,总认为自己病了,而这些忽略了那些显示他们健康的标志。
人们有时也会忽略关系中的信号。有时候人们会故意忽略配偶的不忠行为,尽管证据确凿,他们依然坚信他们的配偶绝对不会背叛他们。而另一些人则深信他们的丈夫或妻子在背叛他们,完全忽视了那些证明他们的配偶很忠实的证据。
一般说来,我们的信念的重要性丝毫不逊于事实证据,有时甚至比事实证据更加重要。弗洛伊德所描述的防御系统,比如否认、潜抑,正是为人们所用来欺骗自己的。有时候,自欺也没有什么不好。它让我们不去立刻做出决断,却给我们空间让我们同时考虑其他的可能性。有时候在关系里,一定程度的自我欺骗还相当重要。事实上,一些研究表明,那些总是积极看待事情的人,尽管也存在自我欺骗,却能够更好地处理事情。正因为有人能够忽略日常的错误,才能继续往下走,他们似乎总能看到他们的伴侣身上最好的部分,尽管那些好的方面未必是真的。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说“爱情使人盲目”,爱情却需要这样的盲目,拥有这些积极的幻象能够使得关系运转顺利。研究表明,那些在关系中间欺骗自己的人,常常拥有更持久、更满意的关系。这样来想,你更想跟谁建立关系?是那个有点幻想、
认为你无与伦比的人,还是那个对你的缺点明察秋毫的家伙?
悖论在于:相比而言,那些看事情看得最清楚、总是会看到所有缺点的人,还不如那些总是从积极方面进行自欺的人过得快乐和满足。事实上,抑郁的人对关系总有非常透彻的认识,他们看到自身的许多问题,因此不喜欢自己。这样看来,欺骗有坏处,也有好处,我们需要在真理和欺骗之间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有时我们欺骗自己,虽然不是真实的,却给我们作为一个整体的稳定感。然而,当自欺阻碍了人们处理一些重大问题的时候,就会变得不甚健康。
有许多人的头脑里会生出一些错觉,从长远的角度来讲,会给他们带来问题。有时候当它们影响到现实生活的时候,就可能会损害你的生活。想象一下:假如你要有所行动,想获得的信息,这时出现了一些矛盾的信息。你是要停止你要的计划,还是忽略这些新信息,按照原来的方案去做?说到我们的大脑在其中的角色,我们常常将大脑左半球称为弗洛伊德的“自我”,而大脑右半球则扮演“恶的拥护者”角色。大脑左半球创造了我们的世界观,并将我们的经验和我们的信念系统进行比较。如果新的信息与已有的信念系统不符的话,我们就会依*防御系统加以否认或潜抑,或者创造符合我们的世界观的新故事,创造任何能够维持我们的世界观的东西。而大脑右半球则会质疑创造的故事,会寻求不一致。有趣的是,有时候自欺是好的,因为它保持我们的社会的运作,因为,对我们生活的复杂世界来说,真理显得太过简单。尼采曾将这个世界描述为“残酷、自相矛盾、有误导性、毫无意义”。由此他得出的结论是:要想在如此邪恶的世界上生存,我们需要谎言。绝大部分时间,当我们想到谎言和欺骗时,我们都认为是一个人欺骗另外一个人,却没有想到一个人会欺骗自己。但我们的确会对自己说谎。特别是当谎言威胁到我们的自我观念或自尊的时候,我们会对自己说谎。我们受到威胁的自尊往往会造成焦虑,而说谎会降低焦虑水平。有些人声称自己并无烟瘾,却时刻烟不离口,他们就在否认尼古丁上瘾这个事实。
有时并不只有求助者才会说谎,有时候,作为治疗师,我们对自己的能力也会说谎。有的求助者会对治疗师说:“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治疗师。”对这话,治疗师常常信以为真。事实上,并不是因为这个治疗师是世界上最好的治疗师,而是求助者没有足够深入问题,还没有感受到焦虑。因此,他们认为治疗师非常出色。大学教授也会自欺欺人。研究表明,94%的大学老师认为他们比他们的同事要好。当然,我们知道,不可能有94%的人比其他人更好。当我们问学生的时候,70%的人认为他们有很好的领导才能,认为自己的领导才能比其他的学生更强,只有2%的学生认为自己在领导才能上逊于他人。当我们问这些学生跟其他人关系如何的时候,25%的学生认为他们要比99%的同学要好。你们可能会认为这些学生和教授并没有诚实地回答问题,但你们认识几个大学教授认为自己不及平均的水平?恐怕寥寥无几。
在关系里,我们也常常会否认正在发生的事情。我曾经做一个家庭治疗,丈夫和妻子已经结婚18年。初次走进治疗室的时候,他们认为他们的婚姻非常美满,但在18年的婚姻中发生的是:对于丈夫所说所作的一切,妻子完全“夫唱妇随”。然而在治疗的过程中,妻子开始意识到,这些年来,她一直忽略自己的需求,忽略她需要有自己的朋友,需要建立自己的社会关系,需要参与自己的活动……。18年来,她总是把自己的需求放在家庭之后。有时候,当父亲和儿子参加运动,妈妈就跟着一起去,虽然她并不喜欢运动。现在,丈夫感到难过的是:18年来,他的妻子没有任何改变,从未做过其他事情,而自己却对此毫无知觉。因此,在这一个案中,治疗的内容会包括:带出她的情感,发掘她的真正个性和她的真正需求。因为多年以来,她欺骗自己太久太深了。并不是其他人在欺骗我们,而是我们自己在欺骗自己。因此谈到自欺,它是一个自我误导的过程,它让我们把假的东西误以为真。自欺可能包括回避和否定现实的某些方面。特别是涉及到我们是谁、不是谁等一些关键方面的时候,涉及到对我们的自我不利的方面,我们可能倾向于回避和否认。自欺也可能变成一个将信息隐藏于我们意识和觉知之外的行为过程。自欺的根源常常是恐惧、内疚和心理障碍。自欺是我们大脑使用的基本策略,为的是保护我们不为焦虑所困。正如我们身体疼痛时大脑就会释放化学物质,使人们避免感受疼痛一样,我们的头脑对于感情上的“疼痛”也会采用同样的“说谎”策略,使人们避免仔细观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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