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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国学 |
整理者:上海-欧妈、江苏-通妈、浙江-寒梅、江苏-懿妈
乱讲《过秦论》之十六
讲评时间:2012年10月26日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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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秦孝公据淆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鬬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因遗册,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先来回顾。孟尝君年少的时劝父亲田婴的一句话:今君又尚厚积馀藏,欲以遗所不知何人。作为一个国家的重臣,就要多想一些国家的大事,不要为了今后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子孙后代,而大肆收敛、积累财富。
用《中庸》里的一句话来讲就是: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有钱、有地位、有权势的人,就要做富贵之人应当做的事;没钱、没有地位、没有权势的人,就要做贫贱之人该做的事。也就是劝告人们做事要与自己身份相吻合。
这句话粗粗听来,似乎有一些势利,但也道出了人世间的学问。一个有权势的人,做下作的事,那便是人生的悲剧。同样,如果是吃地沟油的命,温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却饿着肚子攒钱买一个“爱疯”的手机,这只能说是假装时髦、伪装时尚,大可不必。一个人,要素位而行,要学会让屁股指挥脑袋。坐在什么位置,是什么样的身份,就要担当什么样的责任。
结合孟尝君这一番话,顺带来学习一下《大学》中的最后一段: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zāi]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创造财富有一个大原则:生产的人多,耗财的人少。生产快,耗财慢,那么财富就可以经常充足了。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有仁德的人用财富来发展自身的事业,没有仁德的人则会用尽自己的心机去聚敛财富。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从来没有上面的人好仁而下面的人不好义的,也没有好义的人事业会不成功的;也没有好义而不把国家府库中的财富当作自家财富那样爱惜的。
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孟献子(春秋末期,鲁国有名的贤臣)说:有四马拉车身份的大夫,就不该去计较那些鸡猪小事;
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能够凿冰丧祭的卿大夫,就不该饲养牛羊;拥有百辆兵车的卿大夫,就不该蓄养那些只顾聚敛财富的家臣。所谓的伐冰,就是在过去没有冰箱的条件下,大户人家花费巨大的人力与物力,到远处拉来冰块,做成土制的冰箱,来保证祭肉的新鲜。
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与其有这种聚敛财富的家臣,还不如有那种盗窃府库的家臣。
《大学》里的一句话:财散则民聚,财聚则民散。——当一个人的财富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如果还要变本加厉、贪得无厌地聚敛,其危险程度非常之大,还不如一个盗臣把府库里的财产盗走。这也是老子《道德经》里所警告的: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国家不要把财货看作利,而要把仁义作为利益。
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一个治理国家的君王,如果专门致力于财富的聚敛,那必定是从小人那里受了影响。
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zāi]害并至——国君本应行仁义之道,往好处去努力,如果让小人去治理国家,那必定是灾害患难一齐招致而来。
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即使再有贤才来补救,也是无可奈何,没有办法了!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所以说,国家不要把财货看成利,要把仁义作为利益啊!
通过对《大学》与《中庸》里的这两段话的学习,可以体会到,孟尝君对自己父亲的劝告是有远虑的。
再来了解一段史料:
齐泯王二十五年,复卒使孟尝君入秦,昭王即以孟尝君为秦相。人或说秦昭王曰:“孟尝君贤,而又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矣。”于是秦昭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抵昭王幸姬求解。幸姬曰:“妾愿得君狐白裘。”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入秦献之昭王,更无他裘。孟尝君患之,遍问客,莫能对。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曰:“臣能得狐白裘。”乃夜为狗,以入秦宫臧中,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秦王幸姬。幸姬为言昭王,昭王释孟尝君。孟尝君得出,即驰去,更封传,变名姓以出关。夜半至函谷关。秦昭王后悔出孟尝君,求之已去,即使人驰传逐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出如食顷,秦追果至关,已后孟尝君出,乃还。始孟尝君列此二人于宾客,宾客尽羞之,及孟尝君有秦难,卒此二人拔之。自是之后,客皆服。
这一段史料,便是成语“鸡鸣狗盗”的出处。大意是说,在齐泯王二十五年,因为孟尝君养了食客,名声很大,秦国的大老板秦昭王也特别崇拜他。有一次,孟尝君率领众宾客出使秦国,秦昭王想留他当相国,孟尝君不敢得罪秦昭王,只好留下来。不久,大臣们就挑拨,劝秦王说:“孟尝君是齐国人,让他当相国,对秦国不利,怎么会真心为秦国办事呢?”秦昭王便改变了主意,把孟尝君和他的手下人软禁起来,想找个借口杀掉。
秦昭王有个最受宠爱的妃子,孟尝君派人去向她求助。妃子答应了,条件是拿齐国那一件天下无双的狐白裘做回报。孟尝君非常为难,因为他已经把这件狐白裘献给了秦昭王。正好,孟尝君带来的食客中有一个类似《水浒传》中“鼓上蚤”时迁的人物,善于钻狗洞偷东西。于是,这个人便借着月光,轻易地钻进贮藏室把狐裘偷了出来。妃子得到了狐白裘,便想方设法地说服了秦昭王放弃杀孟尝君的念头。
孟尝君害怕秦王反悔,立即率领手下人连夜逃走。到函谷关时正是半夜,按秦国法律,函谷关要鸡叫才开门。正在大家犯愁之际,孟尝君手下有一个人学起了鸡叫。守关的士兵只得按照规定,起来打开关门。
其实,这两个人原先在孟尝君的食客中非常不起眼,大家经常嘲笑他俩。经过这一难,因为这两人救了大家,所以从此以后,大家都非常佩服这两人。同时,也很佩服孟尝君那种让人白吃白喝的养士风格。
还有一个故事叫《冯煖客孟尝君》(国策)。这个故事在《史记》里也有记载,在《古文观止》中也被收录,成语“冯煖买义”与“狡兔三窟”,就是出自这一段故事。
对照着古文来学:
齐人有冯煖[xuān]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兮!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兮!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兮!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寨责[zhài]于薛者乎?”冯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是,愦于忧,而性懧[nuò]愚,沈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赴,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fǔ]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说,曰:“诺,先生休矣!”
后期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终日。孟尝君顾谓冯煖曰:“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冯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沈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煖之计也。
大意是:有一个人叫冯煖,非常穷,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他来到孟尝君门下,想当食客。孟尝君就问他:“你有何爱好?”回答说:“没有什么爱好。”又问他:“你有何才干?”回答说:“没什么才能。”即便如此,孟尝君还是收留了他。
手下的人也看不起冯煖,只给他粗茶淡饭。没多久,冯煖弹着他的佩剑唱道:“没有肉吃啊,没有鱼吃啊!”于是,孟尝君就调整了他的伙食。又过了一段时间,冯煖唱道:“长铗啊,这儿出门连车也没有!”——幸好当时不流行散步。于是孟尝君就又给他配了车。又过了一些日子,冯煖又唱道:“长铗啊,在这儿无法养家。”左右的人认为他贪心不足,很讨厌他。孟尝君后来了解了情况,原来冯煖家有老母无人奉养。于是孟尝君就派人供给冯煖母亲的吃用,此后冯煖就不再唱了。
有一次,孟尝君要在自己的封地收税,就分别问众多的门客:“谁懂税收会计?”冯煖就自告奋勇说自己能干这件事。于是孟尝君就把这个重任交给了他。辞行前,冯煖问:“债收完了,要买点什么外烟、名表、化妆品之类的吗?”孟尝君说:“您看我缺什么就买什么吧。”
冯煖来到薛地后,就把该还债务的百姓找来核验契据。核验完毕后,他把所有的债款赏赐给欠债人,并当场把债券烧掉,百姓都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情很快处理完毕,冯煖就迅速回来禀报孟尝君。孟尝君十分惊异:“债都收完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买什么回来了?”冯煖回答道:“我私下看,您宫中积满珍珠宝贝,外面马房多的是阿狗阿马,后庭多的是美女,家里所缺的只不过是仁义,所以我为您买了‘仁义’。”孟尝君听后十分不悦,说:“诺,先生休矣!”——用北京话来说,就是:得了吧,您老哎!
后来,齐闵王受到了别人的挑拨,觉得孟尝君的势力越来越大,于是就对他讲:“我可不敢把先王的臣子当作我的臣子。”大家学一学,过去一个老板辞退高官多有学问!孟尝君只好到他的领地薛。人还未到,薛地的人民扶老携幼,都在路旁迎接孟尝君的到来。见此,孟尝君才对冯煖说:“您为我买的‘义’,乃今日见之。”这就是“冯煖买义”的故事。
再后来,冯煖就用了一个意法,说:“狡猾的兔子有三个洞才能免遭死患,现在您只有一个洞,请让我再去为您挖两个洞吧。”冯煖来到了魏国,对惠王说:“齐国把孟尝君放逐到国外去,哪位诸侯先迎住他,就可使自己的国家富庶强盛,他可是个宝贝哪。”于是梁惠王把相位空出来,并派使者带着千斤黄金、百辆车子,去聘请孟尝君。——这个惠王就是《孟子》中,“孟子见梁惠王”的那位。我们在《乱说孟子》中讲过他,大家可以到博客上学习。可以说,这个梁惠王整个就是一糊涂蛋。谁都能忽悠他,唯独孟子忽悠不了他。魏国的使臣往返了三次,孟尝君坚决推辞而不去魏国。
齐闵王听到这一消息,君臣上下十分惊恐。于是连忙派太傅拿着千斤黄金,驾着两辆宝马,向孟尝君致书谢罪(大概少不了给原始股吧)。冯煖又对孟尝君说:“希望你向齐王请求先王传下来的祭器,在薛建立宗庙。”齐王照办。冯煖回报孟尝君:“三个洞已经营造好,您可以高枕无忧了。”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煖之计也。——孟尝君在齐当了几十年相国,没有遭到丝毫祸患,这都是因为冯煖的计谋。
以上,就是成语“狡兔三窟”的来历。
来听听司马迁是怎么评价孟尝君的,来看一段史料:
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馀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
司马迁的治学态度非常严谨,亲自考察过薛地。发现那里的平民百姓性格暴桀蛮横,那个地方的风俗与孟子的老家邹国、孔子的老家鲁国迥然不同——可见圣人教化的不同。司马迁问当地人是什么原因,那些老百姓就讲:“当年孟尝君收养门客,曾经把天下的那些好勇斗狠、违法乱纪的人都招揽在了一起,人数大约有六万多人。”司马迁最后意味深长地讲:“看起来人们传说中的孟尝君好客,确实是一点不假。”这里的“意味深长”
关于养士,通过前面提到的“鸡鸣狗盗”,觉得孟尝君确实是礼贤下士。但也要看到,司马迁客观的笔墨中,也暗含了孟尝君沽名钓誉、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不足。
还有一个人讲得更为透彻,那就是王安石。《读孟尝君传》这篇短文,收录在了《古文观止》中。来看原文: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呜呼!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徒哉?鸡鸣狗盗之徒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大意是说:一般的世人,都是肉眼凡胎,所以只知孟尝君喜欢招揽士人,那些所谓的士人因此纷纷归附他,孟尝君也依靠他们,像虎豹一样的从秦国逃脱了出来。而王安石只有一声叹息:唉!孟尝君只不过是鸡鸣狗盗的头子罢了,怎么能够称得到了贤士?否则的话,孟尝君拥有齐国强大的国力,只要得到一个“士”,齐国就应成为天下霸主而制服秦国(像齐桓公得到管仲一样;像齐灵公、庄公、景公得到晏婴一样),哪里还用得着学鸡叫、学狗盗呢?正是因为阿鸡阿狗、阿猫阿鼠,都拥挤在他的门庭上,才使得那些真正的贤士不来归附他。
王安石的评论,深透,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