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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水古井(散文)

(2010-09-05 08: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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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已发表)

    “龙井红井诸葛井,醴泉渊泉溥博泉。”这是滇南建水古城中坊间流传的一副关于水井的对联。建水是文化名城,历史上人才辈出,留下一些传世之作本已不奇怪。但以水井为对联的创作对象,标注文化符号,就十分少见了。

    如此就陡增了我对水井之兴趣。至于这联为何人所作,如今是否还存在,似乎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对联中涉及的水井安然无恙。

    现代社会,民众生活千变万化,早已用上自来水,喝上洁净的山泉水,许多城市的水井早已被废弃,结束了历史使命。而惟独建水人对古井还情有独钟,保留着传统的生活习惯,延续着古井的生命,崇尚着古井孕育出的文化。喜新而不厌旧,这就可敬了。

    探寻建水古井,这副坊间留传的对联就是“导游指南”了。对联中说到的古井,都很有名,城中老叟幼童,无一不知,你若问之,人家随手一指,保准给你一个回答:“就在那里呢!”

建水话是标准的滇南语音,犹如井水一般柔柔的甜甜的,虽无豪爽之气,铿锵灌耳,但韵味可与吴侬软语媲美,尤其是句末的一个“呢”字,就足以使一句平常的回答显得水灵灵的,可滋润心田了。顺着人家指的方向,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古井。

 

(一)

 

    古井之所以古,全在于它的历史,在于岁月赋予它的沧桑感。这些井,大多建于明代,经历了六七个世纪。

置身于这些古井旁,看着青石井栏上被井绳勒出的凹槽,脑子容易出现空白,而内心却会受到一次次的震撼。那些凹槽一道一道分布于井栏上,或深或浅,光滑铮亮,如同一行行史诗,那么深沉厚重,撼人心魄。

    当然了,井要有名,要有文化,建水人为此也是费了一些心思的。无论是城东北的龙井,红井街的红井,还是西门外的西门井,都有另外一个别称,打上文化印记。东井就叫“醴泉”。“醴泉”出自《礼记. 礼运》篇中,原文为“天降甘露,地出醴泉”。西门井就叫“溥博泉”。小节井就叫“渊泉”。这两井之别称都出自《中庸》,也有来头。原文如是:“溥博渊泉,而时出之。”理学大家朱熹还对此有批注曰:“溥博,周遍而广阔也;渊泉,静深而有本也。”一口井的别称都要追根溯源,才知来龙去脉,给予丰厚的文化元素,就足见掘井人的学识了。文以载道,泉以常流。

    文道与泉流融之,变幻出奇特的哲学现象。这种哲学现象,让古井频添一道璀璨的光环,就如同井栏上的凹槽,是刻骨铭心的。

    在这些古井中,论观赏性和文化价值,可能要数东井和西门井了。东井的井栏是由两块弧状青石构成,井的内壁也用弧状青石镶嵌,四周还镶有镌刻“东井”字样的青石。按照造井的一般规律,井栏必是整块石料打制,坚固完整;井壁的石料也呈方状,依次而砌。

    而东井所用之弧状石料,并不是本地缺乏巨石,而全在于造井人的独具匠心上。这是东井用料有异于其它井用料的关键所在,以及最大的区别。井栏是两块弧状材料组成的圆,井壁仍是若干块弧状石料组成的圆,往下观之,井栏与井壁石料的布局就十分协调,自然而流畅,尽乎完美了。

    造井人是一名懂得传统美学者,并非一名简单的工匠,他将美学原理巧妙地应用于造井中,使井有了实用价值和艺术价值,可用之可赏之。

    对于这样有艺术修养的造井人,我是肃然起敬了。人类许多智慧之光,常常闪烁于草根之间。我因此极想知道他的名和姓,记录于本文中,作为纪念,但读遍了周围为重建东井而立的康熙、乾隆、嘉庆、道光年间的石碑碑文,也没找到只字片语,未能如愿以偿。而且,碑文因年代久远,风雨侵蚀,多有破损,许多文字也模糊不清,辨认起来实不容易,难度增大。

    记载中寻不到,试图问前来挑水的长者,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时间长了呢,也认不得。”我又问井,井无语,只有清凌凌的泉水如明镜般照映我的身影。后来一想,此井重修多次,或许这一作品本来就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不予记之,心中才一片释然。

    如今吃水忘了挖井人,也是自然正常的事,何必去较真探究,只要井千年不枯,造福民众,比什么都重要。这大概才是造井人真正心愿的表达:留得泉水润人间,何必世间争功名。问井哪得清如许?全凭源头活水来。

 

(二)

 

    观看了东井,说了一些东井的话,兴趣仍高,接着就去看西门井。

    西门井顾名思义就是建水城西门之外的一口井,紧临古城墙。当地人也称其为大板井。有史料记载,此井建于明代洪武初年,年代久也。而民间之说更为有趣,说此井的历史比建水建城的历史要长,是先建了井之后才开始筑城的。可见,西门井在当地人心中的分量。

    从古至今,大凡建城,水源是一个重要的条件。水源丰美之地,必是人丁兴旺,市井繁荣,生机无限。所谓“依水而居”,就是这个道理。如是没有好的水源,旧时要造一座临安城于此,恐怕也不合情理。故而,民间之说是有道理了,尽管没有文字记载为证,我还是赞同之。

    作为井的规格,西门井是我见到的水井中最大的一口了。它呈圆形,井口的直径达到3米,难怪当地人要称之为“滇南第一井”,可供“全城之饮”了。西门井的井栏是一个组合体,由6根石柱和6块石板镶嵌而成,上有石雕石刻,显得大气厚重,古朴壮观。井栏有如此的规模,且注入文化元素,足见其在井中的地位了。

    我也走过一些地方,看到过一些各式各样的井,而将井栏设计制作得如同艺术品一般,且规模如此之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是否是云南第一井,或者是西南第一井,不敢妄加断言。如果是,这口井就加了一道光环。如今什么都要争“第一”,也属一种文化时尚和需要。如果不是,也无妨。有趣的是西门井之侧还建了一座神庙,供奉龙王塑像,终年守护。城中居民取水时,焚香祈祷,虔诚至极。

    西门井之水异常清澈,出水极汪,溢满井沿,一眼就可见底。时为初夏之晨,滇南的阳光已经散发出暖暖的热气,越过长了杂草的瓦屋顶,灿灿地照在西门井上了。井水吸纳着太阳的光和热,折射出粼粼波光。

    居民们挑着铁皮制作的水桶,走出巷道,前来挑水。她们说着话,互相问候着谦让着,将水桶沉入井中,然后使劲一提,满满一桶水就上了井沿。待第二桶水提上来,只听一声与邻居的招呼,就见一个身影担水上了回家的路。肩上的扁担忽闪忽闪,传来吱吱的响声。水桶上洒下的水滴,打湿了光滑的青石板,也打湿了建水的早晨。

    建水古城的一天,似乎就是从西门井开始的。大凡到过建水的人,都无不为建水人的这一举动大为感慨。

作为一座城市,居民饮用自来水本来是衡量现代化的一个标准。看看报纸电视的新闻报道,把政府给一些乡村解决了自来水问题,都说是完成了一项民心工程。但是建水人对花钱安装自来水设施,去喝拧开开关就能喝的自来水似乎并没有一点兴趣,仍然习惯喝祖祖辈辈沿用的井水,钟情于滋润了一座城市的西门井水。

    当我问及一个打水的中年妇女,如此挑井水喝又费力又不方便,何不使用自来水?她答曰:“井水清甜新鲜,都喝惯了呢。自来水要出钱,还不好喝。”这样的回答并没有使我感到诧异,有清甜的井水可以喝,就不会“喜新厌旧”和“移情别离”,去喝那种散发着漂白粉味道的自来水。

    西门井水是真的娇惯了建水人了,听说他们出差在外,离开西门井水就有些不适应,喝了自来水就容易感冒。这种感冒只要回到家,喝了新鲜的西门井水,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人与井的关系演绎得如此神奇。这就是建水人了。一座城市和一口井数百年形成的关系和故事,仅凭我这个匆匆过客记述一篇文字是难以讲清楚的。

    走在建水城内老旧的西正街上,我才真正清楚西门井水与建水人和谐相处的真谛。那些瓦屋顶长出的杂草,以及已经陈旧甚至门面破损的邻街民居,总会挂出一块上写“供应西门井水”和“铜壶烧西门井水”字样的牌子。牌子做的极其普通,一块方形木版,自家在上面写了字,不作任何雕饰,有些牌子已经裂开了缝,有些牌子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且个别字已经难以辨认。

    这样的牌子与当地制作精美,讲究吸引人眼球的广告牌没有任何可比性,但它在建水人的心目中确如同“可口可乐”那样的世界品牌,或者比世界品牌更深入人心,是老少皆知,融入每日的生活里的。

    经营西门井水的商铺,随便走进哪家,生意都很好。专门经营开水的,店铺都不大,一间两间临街的房,天井边立着老式陈旧的锅炉,以煤作燃料,直烧得炉内之水沸涨,汽笛尖叫,满屋子热气腾腾。

    烧开的西门井水,几年都一个价,不变。人多的人家一日两三壶,人少的人家一日一壶就可够用,是经济合算的。壶是那种已经淡出城市人记忆的八磅水壶,保温适用。锅炉的汽笛一叫,,居民们就拎了水壶而来,掏出零钱买水。这时的店铺是热闹的,人来人往,互相问候。整个店铺就只有亲切的人语和哗哗的水声。

    西门井水就这样流入了那些深宅大院和平常人家。

在滇高原,建水人的生活方式是很雅致休闲的,家人相拥时用刚烧开的西门井水泡上一壶茶,一边家长里短地叙说着,一边细细地喝着品着,将空余的时光整得有滋有味,风韵无穷。亲戚邻居来访时,也泡上一壶茶,相约着尝尝西门井水的味道。

    这时候从街上走过,总会听到从敞开的门中传出柔软的话语和细细的笑声。待一定神看之,见老老少少三五人促膝而坐,正围着一把茶壶忙活着。茶香因此写满每个人的脸庞。这种其乐融融的家庭景象,是过目难忘的。古人云:知足者常乐。

    面对此景,我以为这些平常人家何只是“常乐”,而是在用自己的心态和生活诠释了古人的人生经典论说。在这个物欲横流、世风浮躁的时代,我对他们气定神清的安逸生活状态有了敬意。

    一些开水铺同时也是茶铺,铺面比单纯的开水铺要大,里面摆上五六张桌子,或者十来张桌子,主人一边经营开水,一边打理茶铺。但相比之下,这样的店铺还是以经营茶水为主。如此的茶铺很普通朴实,,房屋老旧低矮,又不装修,甚至用来照明的还是几根电棒而已,如果门口不挂牌子,茶客们不时进进出出,也许还会被误以为一个民居院落。店主人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待人满脸和蔼真诚,说话语调低缓从容,手脚很麻利,总是不停地做着自己的事,或者清理着桌椅,或者提着茶壶续水,忙得有序井然。

    茶客也大多是左邻右舍,进门一张熟脸,是老常客,要坐哪张桌子哪把椅子已经成了习惯,不需要招呼就可自己坐定。茶铺经营的茶不贵,多是普通的云南产的绿茶,一块钱两块钱泡上一壶,可以喝一个上午。

    在建水喝茶,老茶客们认准这种普通茶铺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泡茶用的水是西门井水。西门井的开水不会起水垢,用于泡绿茶,汤色清亮不泛黄,味道清香还略显甜,很有回味。且作为普通茶客,收入也有限,用自己精打细算节余的钱来喝茶,是最现实最实惠的。他们离不了“这一口”。这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主要内容。就着一杯茶,打打牌,下下象棋,说说闲话,日子也就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而且过得淡定自如,有滋有味。

    茶铺主人也不求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几十年坚守着一座老宅,微利经营,用西门井水维系着一个家庭的生计,维系着一群茶客的嗜好。

    心平才能气和,气和才能悦色。看看茶铺中人,虽然都是长者,哪一个不是一脸和善,面容清癯,甚至连明显的老年斑都难找到,一副长寿之相。这都与一辈子喝西门井水有关,一辈子喝西门井水泡的茶有关。有事蹲茶铺,无事也蹲茶铺,人生荣辱如水流,哪来麻烦扰心头。这也许是茶铺中人的人生境界。

    这样的人生境界,我以为只有类似建水古城中这些不起眼的“平民茶铺”中的茶客才具有了,只有类似“平民茶铺”这样的环境才可能酝酿产生了。那些装修奢华、有昂贵名茶的“贵族茶室”,仅仅是个显示尊贵身价的交际场所,喝着名茶不但没有清心,反倒被各种名利权势困扰,心境浑浊不堪,是难以酝酿出如此的人生境界的。

    因为这不是一种生活需要,只是一种生存方式。生存方式可以逢场作戏,而生活需要则不能。“平民茶铺”之所以数十年如故,就是源于建水人的生活需要,而酝酿出的文化现象。

 

(三)

 

    西正街上因西门井而产生的另一现象就是与茶铺可媲美的豆腐作坊,听说在这一带有几十家。在街上闲逛,一阵清风就会带着一股豆腐香味扑鼻而来,待寻着豆腐香味而去,就可找到一家豆腐作坊。

    建水的豆腐作坊,规模都很小,大多是一家一户经营,三两间房,打砌了灶台,配置上锅碗瓢盆等等用具,成本不高。建水做豆腐的历史长,技艺也多有讲究。我曾读到《建水县志》,其中就有豆腐制作的记载,在风味食品中称为“临安烧豆腐”。临安是建水的旧称。烧豆腐这种食物,是云南人的美食,大多认为只有建水的邻县石屏县制作,且有特色,而把建水豆腐忽略了。

    建水豆腐的制作始于清光绪年间,用料是本地产的白皮黄豆。建水丘陵起伏,土地肥沃,生产的黄豆又大又圆,是做豆腐的上好原料。黄豆先用水浸泡湿透,再用石磨磨成浆,放入锅中加水熬制,就做成了洁白细嫩的豆腐。这时的豆腐被称为白豆腐,异常鲜嫩,可与小白菜或与豌豆菜煮汤,味道鲜甜清纯,是汤菜中的上品。

    坐落于西正街上被称作豆腐大户的作坊,是规模较大的。这是豆腐世家,有五代人都经营这一行当。如今生意越做越好,每天全家总动员,早晨六点钟就开始忙碌,八点钟就有街坊邻里前来购买。这都是一些老客户,有的人家吃他家做的豆腐,已有几代人,是饮食中的必需品。

    邻里们买的数量一般都很少,一斤半斤,讲究新鲜,拿到家里还热乎,是做上午菜肴食用的。买的数量虽少,长年累月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了。豆腐大户一年忙下来,也有几万元的进账,在西正街上也算得上富裕人家了。

    当然,豆腐作坊喜欢做的还是烧豆腐,原因是烧豆腐存放的时间较长,且食客多,销量大,不仅可登堂城内酒店、街头烧烤摊,也可销往昆明、玉溪、个旧等周边大中城市,市场大。烧豆腐的制作方法,是将白豆腐用纱布包好,置于桌上或木框内,上面压上厚实的木版,将其中水挤压出来,才将其取出,放入簸箕内。此时的豆腐也成了小块固体状,但制作还没结束,还必须把食盐撒到每块豆腐上,再在上面盖上一把簸箕,遮挡灰尘和蚊蝇的污染,以保干净卫生。簸箕内的豆腐要每隔一日翻动一次,直到由纯白变为灰白色,体态硬朗,才算完成。这样的豆腐就可烧吃,是一道风味食物了。

    要食这样的食物需要选择和掌握时机,必是古城灯火阑珊时。我是晚上10时去的夜市。夜市并不大,就十数个摊子。每个摊子三五张桌,都是一家一户经营,火盆上的栗碳火异常炽热,食物在烟熏火燎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食客们一来,老板娘们就各自忙着拉客,十分热情,柔软优雅的建水话让人难以拒绝。烧烤摊上的食物品种很多,有鸡翅鸡爪、鸭肠鸭肝、猪尾巴、羊肉串、罗非鱼、洋芋片、韭菜等等,当然最不可少的还有烧豆腐。

到此处的食客,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外地人,就是来品尝烧豆腐的美味。烧豆腐有两钟,一种由于发酵的时间长,有一股臭味。这样的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当地的食客,就喜欢吃这种臭豆腐。一种不发酵,无异味,是外地人的首选。

    烧烤豆腐的用具是一个火盆,里面有炽热的炭火,上面摆一张用细钢筋制作的炕,钢筋与钢筋之间留一道缝隙,让热量升上来。烧豆腐很有讲究,要先在炕上涂上菜油,然后再摆上豆腐烧烤,这样豆腐就不会粘炕。炕上的豆腐要一边烘烤一边翻动,使上下受热均衡,以防烤焦。小小的豆腐此时充满变化,滋滋地冒着热气,像气球一样膨胀饱满,由白而黄,香味四溢,引发食欲。

    烤熟后的豆腐要食之,必先配制一碟由清酱、丘北辣椒粉、味精等组成的混合作料,方可蘸食。若是喜欢干的调料,里面不需加清酱。坐于火炉旁,要一瓶啤酒,一边在烟熏火燎中欣赏着老板娘烘烤豆腐的技艺,一边品着橙黄油亮的烧豆腐,一个晚上的时光就会在短暂中流逝。而制作豆腐的水,就是来自西门井了。

    “用西门井水,做出的豆腐才要得成呢!”当我说起做豆腐的用水时,老板娘说。

    看来,还是西门井水创造了临安烧豆腐这一美味。建水人真是有吃福,拥有了古井,就拥有了美食。

    听说烧豆腐制作者周氏的后人在城西开了一个店,那里的烧豆腐味道才最地道,只可惜我寻了去,并未发现,留下些许遗憾。

 

                                                             (四)        

 

    街上茶铺、豆腐作坊需要的西门井水,是不需要到井上挑的。

    拥有西门井的地方机构,凭借区位优势,打起了井水的主意,做起了卖水的生意。每天早晨四点,整个古城还在睡梦中,西正街就第一个醒来了,运水的马车来来去去,不急不缓的马蹄声敲击着青石板街面,车夫的吆喝声低沉而短促。

    尽管这一切都做得小心翼翼,但在沉静的古城里声音还是显得那么清晰,睡梦中醒来的老街坊不用看表就明白是几点钟,然后打个哈欠,再迷糊一阵,就可以起床了。

    运水的马车都小,装两个轮子,上面置上车床,安装上盛水的卧式铁皮桶,能装一两吨水,一匹马就可拉着穿行于各条街道。水是先卖给开水铺、茶铺、豆腐坊等那些用水大户的,按桶计价,前些年每桶一块二角,近些年略有增加,用户不觉得贵,说所有物价都上涨了,水价增长也是应该的。因为不上井挑水,虽然出了钱,但节约了不少时间,可以在店里做很多事。西门井水与用户的供求关系就这样合情合理、简单明了地建立起来了,不需要合同,不需要约定,更不需要宣传造势,一切都自自然然。

    可以卖成钱的还有小板井水,五角钱一桶,比西门井水便宜许多。据说小板井水作凉水喝就好喝,烧成开水就不及西门井水有味道。这种味道外地人是难以品出的,只有建水人才有这样的味觉功能。

    供应完用水大户,天已经大亮,居民们纷纷起床,准备一天的生活,这时就可供给居民用水。赶车人一边牵着马,一边吆喝:“供应西门井水!”听到这一吆喝,就会觉得建水真的是文明之邦,连一个赶车人都显得有文化,要把“卖”字改成“供应”,省去了俗气。有时他们干脆把“供应”两字省去,直接吆喝:“西门井水!”听到赶车人的吆喝声,需要用水的人家的大门就会吱地打开,主妇就拎了水桶出来,将运水车拦下,交钱买了水,然后一闪身进门,把大门关上。

    运水马车整日穿梭于大街小巷,吆喝之声也从不停歇,成了建水最家喻户晓、最优美动听、最容易接纳和需要的生活慰藉。“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们的日子会就会少了一种味道。”一位前来买水的妇女这样说。

    看来,一种声音的传播和被接纳,要看民众需要不需要,与之有关还是无关。民众不需要的,与之无关的话语,即使让贝多芬谱成曲子唱出来,也难以打动人和深入人心,更别说流传下去。

    如果建水的大街小巷失去了这种声音,文化名城的文化元素就会减少。因为这种声音是源自西门井水的“建水之声”,如同西门井水那么甘甜。

   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不仅仅只有那些数百年,数千年的辉煌建筑可以作为标志,还必须有酝酿于民间,历经沧桑传承积累下来的平民文化元素作为基础。这才是使古城焕发异彩的人文灵魂。

 

(五)

 

    建水的古井是有趣的和实用的,丰富多彩的。除了东井、西门井等以地理环境命名,且成为赖以生活的名井外,还有一些名气虽小,作用稍逊的井也是值得一看的,它给人的感受是另一种滋味。

    听听这些井名,珍珠井、玉洁井、月牙井等等,优雅别致,诗意很浓,可说是别出心裁了。如果缺乏文化修养,是想不出这样高雅的井名的。

    在这些井中,珍珠井和玉洁井似乎已经成了老人们的记忆,已经难以寻找了,要知道其芳容只能听他们深情地加以描述。只有月牙井还有踪影,但已经面目全非,脱胎换骨成另外一副模样。月牙井在南门外,是旧时建水的八景之一,因井口若月牙而得名,可见人们对它的推崇。

    我慕名去看,本以为可像西门井一样能一饱眼福,但结果看到的是一口用水泥砌了井栏的圆形普通井,那枚“弯弯的月牙”也不复存在。这使我非常遗憾和沮丧,问路人何故?

   “那些年人们都生病,胆大得要改天换地,就把井改了。”路人这样回答。

    我这才明白,月牙井的异变全是那个“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年代,被当做“四旧”,遭洗心革面,整容后留下的“杰作”,属于人祸所至。明白后我就坦然了,那个时代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包括想到的想不到的,何况只是一口井的模样的改变,没有让它从古井家族中消失就算万幸了。

    建水古井的形状五花八门,像一个博物馆那么丰富,有单眼井、双眼井,也有三眼井,还有四眼井。这样的井多在巷道,且由有钱人家修建,供同住一条巷道的居民饮用,也算是为平民做的善事。

    一些人家从安全方便上考虑,也把井修建在自家院子里,单独使用。这类井属于私井,因而井名都有姓氏,比如东林寺街上的两口井,就叫施家井和马家井。这样的命名是对掘井人功德的奖赏和纪念。施家和马家,或许就是旧时东林寺街上的巨户,人丁兴旺,不是富甲一方,也是殷实人家。如不是这样的人家,想造一口井,也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看看街上那些虽然历经风雨显得破旧,但依然门庭庄严的宅院,就明白这条街为何修了私家井了。这些私家井,不仅仅只说明方便主人使用,还是地位身份的象征。马家井是一口三眼井,可惜在这篇拙文还没有写完,忽然看到媒体报道,说井栏被盗了。这让我十分吃惊,心想偷盗者居然这么肆无忌惮,怎么就让一口井栏在一夜之间从古城中蒸发。井栏已经成了文物,可以收藏,可以卖钱了。如果要想保住古井,看来是要下些工夫。

    这个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人的灵魂都扭曲了,做任何事都似乎正常了。   

    在永安街上有一口井,很奇特,叫四眼井。所谓四眼者,就是四个井栏组成的一口呈方状的井。从上面看,四口小井单独成形,每个井口安置青石雕琢的井栏,井栏的雕刻并不精细,甚至还显粗糙,内有数十条桶绳勒出的凹槽,可供四人同时取水。井内之水异常清澈,阳光往下照射,眼前就有四个波光粼粼的圆圈闪动。

    我曾在四川的青城山顶的寺院内看到两口鸳鸯井,井口各异,但水却相通,很是神奇。我不知道这口四眼井的水是否也相通,若是相通,岂不更耐人寻味。

    此井不是私井,是永安街上的居民集资兴建,因而井周围就有宽敞的场地,上面铺了青石板,一侧还建了龙王庙。此庙虽然规模小,院墙仅二三米高,但粉墙黛瓦,也很雅致庄严,比其它龙王庙要好很多。据说四眼井里的水也是没有水垢的,理由是附近人家用了一百多年的一把茶壶,专烧此井之水,居然干净如初。

    可以说,这是一件与井有关的家传文物了。可惜我没有亲眼看到这把茶壶,因为我前去寻访这把茶壶时,主人外出,门上留了一把锁,将我挡住。

    徜徉于建水的老街老巷,寻访的是古井,阅览的是古井历史,品评的是古井文化。

    建水因井而建,因井而兴,因井而荣。

    一座城市的源流就浓缩于古井之中。我以为读懂了古井,就读懂了建水这座历史文化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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