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话题

驱车出长治市区直奔壶关县境，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只是依稀记得标语牌上写着黄山。令人想起“黄山归来不看山”的诗话。然而此黄山非彼黄山，没有古迹，没有胜境，没有奇石怪松也没有云罩雾峰的景观。将车停泊于一家鸡鸣小店前，你和我手提一个小小的塑料袋走上一道斜斜延缓上去的山包。山包地面上，到处裸露着岩石。这是一片松林，长的矮矮的松树，虬干乱伸；穿行其中，非低头屈身而不可过。饶是如此这般，衣服仍被揪来挂去。踩在厚厚的松针铺满的地上，软软的如同行步于地毯之上。扒开瞥视，年复一年落下的松针足有二寸。俯首时，可见颜色各异的昆虫急匆匆走过；间或有蚂蚱蹦来跳去，虽不知它们追求着一种什么，起码昭示着生命的无所不在。令人叹服并感赞造物主的大化妙用，心，遂生起一种震颤。

到这儿来，是相约采蘑菇。我说：怎么遍处寻不见蘑菇？你解释说：可能是这段时间没下雨的缘故吧，蘑菇属于食用菌类，应该是在雨后长得旺呢；可是也奇怪了，去年农历七月刚过，这里的蘑菇遍处都是，现在已经八月了呀？我摇摇头：小时挖过野菜，但没采过蘑菇，记得那时节把蘑菇叫成狗尿苔，伙伴们中流传着一句话，说谁见的狗尿苔多并把它踩烂，谁以后就不怕狗咬了呢。你笑言：是啊，儿时的记忆的确充满了天真的童趣。

走进这片短松岗犹如走进迷宫，左盘右突出来，这才发现竟是站在一座高高的山上，展望处，对面的山因为取石被炸出一片裸露，垂目再看，下面到处堆放着火药蹦出来的石块，正有运送的卡车在装载。置身松岗，你轻轻说：好好的山被破坏了，看着可惜啊！我点头道：山脉慷慨到不会哭泣，它太懂世道人心。望向你时，你摇头苦笑，不做一语。

路断处再伏身钻进短松岗，蘑菇在哪儿呢？那时，一丝欢欣涌上心头，因为发现阳光透过松冠的罅隙，将美丽的晕斑射在厚厚的松软的地面。似乎欲雨的天空竟然放晴，而松林中似乎也比适才热闹起来，开始有了鸟儿的鸣唱。静静地找块阔地相倚坐下，望着阳光的碎片，思念在悄悄蔓延。犹若奔走的岁月看不到尽头。自母腹降生时，有谁不为赤裸裸的新生命而欣喜？而婴儿却在啼哭。初涉人世的第一声啼哭，是对苍茫不可知的命运而悲？抑或是对充满虚伪与真实的矛盾交错关系而泣？抗议必要啼哭吗？赤裸裸的生命为何要掩藏起最可珍惜的情感作隐密的吐露？

突然便想起一位致志于美术的友人问我是否喜欢秋天，我认真回说每一天都是生命的节日；所以，不限于仅喜欢秋天。友人遂淡淡地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不同，秋天在我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很凄凉又很浪漫；我希望每天都平静而美好；可是生活偏偏有很多不尽人意的事情，有时觉得很累，真想如白云般轻松而自由的飘在天上……品味细语，我不想探究她的经历与人生底色，只是不假思索道：景色随人而异，我也喜欢凄美；希望仅是希望，现实生活与理想则大相不同。人世社会，就是因为泪与血，鲜花与微笑才显得多姿；何况很多时候思绪是无缘无故没有根源的，然而，思绪也无奈；不知你是否听过一曲爱在深秋？让人遐想窗外秋叶飘零，长笛的幽幽吐诉，最是恰到好处地轻轻揭开记忆最深的向往；每一个人，从出生至意识到生命的存在并自觉让生命存在下去就开始独自走，不给任何人路标也不给任何人目的，它是永恒的同时也是虚无的，它或者是生命本身也或者是时间本身，你说是吗？此言道罢，友人竟是无语。

人，都爱做选择性的回忆是缘于这种方法能给人以慰藉。遐思之际，你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我们就这样停留在自然环境里，你觉得浪漫么？我笑了：无论人生还是四季的更替，心中有爱就是最令人着迷的浪漫。然后你会心一笑：这也算秋天的话题么？我答说：美仑美奂，总是古朴古拙最好；虽未能采到想采的蘑菇，然而我们来到了这个地方，体验了远离喧嚣的宁静，所以没有遗憾。或许，我会把这次小游记叙出来也说不定呢。那好啊！你微笑道毕，我当即有了千余字的构思。

那阵儿，幸福感充溢胸腔。远村石山，野草碧绿，天宇中云霓的色彩；萌自心底的情谊如青藤般延伸。太阳的光极柔和极温暖，领受阳光便是领受太阳的祝福，同时承载生命的责任。凡世的花香，恰是对创造的礼赞。这当儿，两只鸟儿扑棱棱飞起，透过短松空隙，清脆的啼鸣声中，它们的身影箭一般逝去……

                                                                               2007-09-10

小注:此文最早发表于《上党晚报》2007年10月24日，收集于《说不尽沧桑》一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