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喻]随喻而安
　　
　　
　　※这篇的前半截在第十区发过，用的标题是《两小无猜》，为了配合这个本子的标题格式，改了一下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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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文州你给我老实点儿。”
　　有一阵子叶修最常说的台词就是这句了。
　　
　　那会儿他和叶秋刚刚小学毕业，叶秋将那段时间称之为改变他们人生的夏天，因为他哥哥就是在这个难得没有作业的暑假里开始玩起了电脑游戏，还因为他们隔壁搬来了一户姓氏挺罕见的人家。
　　他们父母出门时撞见了正在收拾房子的那一家人，聊了两句觉得说话还挺投机，便邀请他们来自家坐坐。夫妻俩带了一个比叶家兄弟小了四岁左右的男孩子，安安静静的但是一点也不认生，让他叫人他就落落大方地叫。
　　“叶修哥哥，叶秋哥哥。”叫完他还自己笑得挺灿烂。
　　叶家父母挺高兴。邻居家夫妻都是大学教授，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孩子乖巧礼貌，学习成绩应该也不错，跟这样的孩子一起玩一定有益处。
　　叶秋也挺高兴，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叫哥哥，顿时整个人都美滋滋飘飘然的。
　　“幼稚。”叶修不屑。
　　叶秋反唇相讥：“你有个好兄弟，当然是没这需求啦，我呢，我可没有！”
　　唯一一个对新邻居兴致缺缺的就是叶修了。
　　“他们夫妻两个暑假也接了不少课，天天都要去做讲座之类的，小孩只好一个人放在家里。”叶父对叶母说道，“我就说，孩子自个儿在家怪寂寞的，也不大放心，就让他来我们家玩呗，三个孩子做做伴。”
　　“这样挺好。”叶母十分赞同，“叶修你也多跟别家孩子玩玩，少一天到晚趴在电脑前头打游戏，虽说你们小学毕业了暑假可以痛快玩，但是你这样也太过火了。”
　　叶修觉得十分麻烦，一想到要用打游戏的时间陪小孩他就头痛：“玩什么啊，我们跟他差四岁呢，没有共同语言！”
　　他爸爸训他：“小孩子计较什么年龄差，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四岁的差距算啥啊！我跟你妈就差着四岁你知道吗？？”
　　叶母在旁边咳了一声，眼神十分怪异，叶父也发觉自己打的比方好像有点不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总之听你妈的，少打点游戏，多跟别人交流交流！我看人孩子还跟着奥数班呢，做的数学题没准你都不会，他做作业你也跟着看看，刚好提前预习一下初中知识。就算不学习，一起在院子里打打球之类的锻炼身体，也比你自个儿趴电脑跟前强啊！”
　　叶修心不在焉地胡乱点着头，叶父一看就知道儿子又是满脑子都在想游戏，当即没好气地让他滚了。
　　多年以后叶父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自己当年还鬼使神差地说过这么一句奇怪的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好在情况比叶修设想的要好得多，喻文州果然是个很乖巧的好学生，来了叶家他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在安安静静地写作业看书，又有叶秋兴致勃勃地陪他讨论，叶修乐得落个清静专心打游戏。
　　后来他才发现喻文州其实也挺狠的。
　　那几天叶修立志要写出一份独到的游戏攻略，满脑子都是攻击力和防御力如何换算出伤害值之类的问题，为此他甚至还专门学了几个数学公式。那天下午他又开着游戏研究，突然感到自己需要打些草稿。
　　刚巧桌上就有一沓纸，叶修挺开心地就把纸拽过来划拉，要算的东西还不少，叶修的字又大又丑，很快就横七竖八地写满了六张纸。
　　叶修正兴冲冲地准备写第七张的时候喻文州进来了。
　　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做了好几天，誊写得整整齐齐的数学作业东一张西一张地散落在桌面上，背面全是叶修的鬼画符。
　　喻文州气得小脸都白了。
　　“这个，真不好意思！”叶修扬着他的作业纸说，“当时它是背面朝上的，早知道是你的作业我肯定不会拿来打草稿啊！不过你看我也只是画了画背面，正面还好好的，还能交的嘛！”
　　喻文州盯着他。
　　“而且你这是数学作业，我这写的也是数学公式啊！”叶修越说还越有理了。
　　喻文州一言不发地拉开书桌抽屉，里头最上边就是一张游戏盘，喻文州知道叶修在玩这个，他看见过叶修将它放进电脑光驱好多次。
　　喻文州笑了两声，咔嚓一下把它掰断了。
　　那时候叶修一颗小心灵还没有后来那么坚韧挺拔，于是他就听见自己的心也跟着“咔嚓”一声。
　　叶修眼睛都红了。
　　
　　然后两人就顺理成章地打了起来，从地上一直扭打到床上又扭回地上。叶修没想到喻文州比他小着几岁力气却一点也不小，而且发起狠来特别不要命，头槌往他下巴上哐哐地顶，撞得他眼冒金星，门牙都快散架了。
　　然而对小孩子而言，年龄差带来的体格优势毕竟巨大得无法忽视，最终还是叶修占了上风，剪着喻文州的双手就从背后把他压在了地上，为了彻底镇压他反抗，索性图省事一屁股坐到了他背上。
　　“喻文州你给我老实点儿。”叶修气喘吁吁地说。心里头一次真诚地觉得他妈妈是对的，自己这就是吃了不锻炼的亏。
　　喻文州哪肯听他的话，一看叶修一只手就搭在自己脸边上，二话不说张开嘴就咬。叶修吓了一大跳，千钧一发之际飞快地把手抽了回来。
　　喻文州的上下牙发出了清脆的咬合声，叶修心有余悸。
　　“我的祖宗，这可不能乱咬！”
　　“怕什么，又咬不断。”喻文州被叶修的体重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儿，人又正在怒头上，说话都是从牙齿缝里往外蹦字儿。
　　“不是这么说。”叶修说，“手是很脆弱的，一口咬下去，就算没破皮也挺疼，还得麻上半天，很影响操作灵活性和敏捷性你懂吗！”
　　喻文州眨着眼睛说：“又是为了游戏啊，就这么好玩？改天我也考虑试试看。”
　　“那敢情好！”叶修乐了，“还等什么改天啊，现在马上立刻就来呗，我教你！”
　　“我得先把作业重写一遍。”喻文州气若游丝地说，“还有，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成不。”
　　
　　两人相互拉扯着从地上爬起来，幸好都没怎么伤着，也就是身上各有几块青紫，擦点药水也就完事了。
　　抹完红花油叶修一看喻文州那几张作业也着实是被摧残得够呛，在房间里散得七七八八，有两张还被踩上了个大鞋印子，皱巴巴的，即使是还在桌上的那几张也没好到哪去——作业纸并不厚，叶修用水笔在背面涂涂抹抹的，墨水都透到正面来了。
　　叶修难得地有点不好意思：“我帮你写一半？”
　　“不要。”喻文州扑哧一声笑了，“你的字太难看了。”
　　“行吧，那你也不用赔我光盘的钱了。”叶修大大咧咧地说。
　　喻文州没有异议。他不知道那张盘本来就是叶修用叶秋的零花钱买的。
　　
　　第二天叶秋发现新交上的好朋友小伙伴跟他哥哥一块儿打起了游戏。
　　“你真的不来试试？”叶修招呼他，“现在咱们仨有两人都打游戏了，再这样下去你会被孤立的哦！”
　　“我才不要！”叶秋鼻子里喷着气扭过头就走了。
　　叶秋感到心好累啊。
　　
　　事后叶修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喻文州的手速其实还显得挺出色的，一来当时打的那款游戏对手速的要求没有后来的荣耀那么高，那会儿也还没有职业选手这回事，没人会用后来的眼光去衡量自己或他人；二来，以他当时那个年龄，拥有那样的手速已经很不错了。
　　没人想到他的手速随后也就是沿着一条平稳至极的曲线成长，曲线上升的幅度低得令人发指。
　　叶修说：“啧啧，都快忘了你还有过那么一天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小时候挺好的长大了就不行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喻文州还真帮他补充了。
　　而后他想了想，笑道：“我觉得我那大概算是笨鸟先飞吧。”
　　
　　不过那也都是好几年后的事了。现实是喻文州头脑聪明，记性好操作快，游戏很容易就上了手，两个有着共同话题的小孩子自然是极快就熟稔了起来。不同的是喻文州打起游戏来也非常节制，这就使得他的水平比叶修低了不少。
　　“你说你这么有天分却不肯花时间，怪可惜的，啧啧。多下点功夫肯定前途无量啊。”叶修摇头晃脑地说。
　　喻文州笑眯眯地看着他。
　　“算了吧，带坏高材生的罪名我可担负不起。”叶修嘀咕说。
　　
　　所以，除了叶修跟父母日益激烈的冲突争吵之外，日子总体而言还是过得挺开心的。
　　喻文州进房间的时候叶修正按着一张类似答题卡的东西涂涂画画，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填志愿呢？”喻文州看出了原因，“那我回避一下。”
　　“不用。”叶修举起卡片来抖了抖，有些细小的碳粉便迎风飘落了下来，在阳光中化作不可见的微尘。
　　喻文州瞥了一眼桌上另外一张卡片，长得跟叶修手里的这张一模一样，被涂黑的地方却截然不同。
　　“那张是应付我爸妈的。”叶修满不在乎地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我管班主任要了两张，一张留着自己填。”
　　喻文州拿起床上的中考志愿填报手册，对照着代码翻了翻：“网络游戏职业高中？”
　　他觉得另外两所高中的代码也不用翻了，显然一定是相同的领域。
　　“人嘛，就该做点自己擅长的事情。”叶修轻车熟路地把桌面上的志愿填报卡装进学校分发下来的信封，上不了台面的那张则随便折了折，揣进自己衣兜里。
　　“嗯，挺好的。”
　　喻文州笑了笑，叶修看着他，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替我保密啊。”
　　
　　然而叶修的秘密最终也没能守住。他那张皱巴巴的志愿卡和别具一格的志愿引起了班主任高度的注意和担忧，这孩子爱打游戏是不假，可游戏这种东西，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也就是生命中一位过客，年少时沉迷一段时间也就完了。把未来的人生都放在这个职业上面，真的好吗？
　　这么想着，她最终忍不住直接找叶家父母谈了谈。结果可想而知，一边是被抓了个现行仍然毫不在意而且绝无悔改打算的儿子，一边是气得红了眼睛的父母，谈话根本没法进行下去。
　　叶修被关了禁闭。
　　叶家的禁闭跟普通人理解中的禁闭有些区别，因为大儿子本来就是极不爱往门外跑的性子，所以父母并不怎么限制他出门的自由——当然，前提是不去网吧——只是强制性地禁止他接触一切可以玩游戏的电子设备罢了。
　　叶父甚至把家里的台式机给砸了，算是彻底断绝了叶修在家打游戏的念想。
　　叶秋看着蔫成一滩的哥哥有点心软，偷偷地决定把离家出走的计划推迟一些，等到可怜的混账哥哥禁闭结束之后再溜走。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心软，就被人反咬了一口。
　　
　　叶修背着行李踏上月色下的街道的时候心情特别好。叶秋心思细密，行囊里收拾的东西着实不少，为了不闹出动静又不能放在拉杆箱里，于是叶修肩上挎着的是个尺寸有点夸张的行李包，挺沉的，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兼宅男来说稍嫌吃力，可是他心情实在太好了。
　　他尽情地呼吸着夜晚自由的空气，从喻文州家的墙根底下走过。这时院子门口的那扇白色木门吱呀一声，轻轻地开了。
　　叶修吹了个无声的口哨。
　　“来跟你道个别。”从门里侧身闪出来的喻文州说。
　　为了避免被发现，两人走得稍远了些。喻文州本来提议索性边走边说，却被叶修否决了。
　　“你年纪这么小，大半夜的跑太远了回不来怎么办？”
　　喻文州没有反驳，这就是他跟绝大部分同龄人的不同之处了。两人溜到家附近的街心公园里坐下。月光很清澈，然而白日里茂密美丽的树影此时就有点儿像摇曳的鬼魅，摇摆不定又深不可测，彷如未来。
　　“有去处吗？”喻文州问。
　　叶修摇了摇头：“走哪儿算哪儿。”
　　只有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方的时候，才不会被别人抓住。
　　“还是打算去念之前填的那种高中？”
　　“不，我这段时间仔细想了想，其实游戏设计策划啊也未必适合我。”叶修说，“你看，设计要懂数学，策划要文笔好，可我呢，我也没什么文化，就只有在打游戏上没人能赢过我。所以，我就找个能痛快打游戏的地方就行了。”
　　喻文州笑了起来：“会有把打游戏当职业的世界吗？”
　　“一定会有的。”叶修说。
　　他的目光和语气如此坚定，让人很难心生疑惑。喻文州注视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去找你吧。”
　　“找我干什么？要我签名啊？好说，现在就给你签一个。”
　　叶修说着还真从包里翻起签字笔来，喻文州赶紧阻住了他。
　　“不要签名！我是说，找你一起奋斗。”
　　叶修吓了一跳：“找我干什么？你好好当你的高材生，再说你最近手速不是也有点儿不行吗，我看你是打游戏没天分，学习倒挺有一套。”
　　“就是因为这样，才有意思啊。”喻文州说。
　　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两人从长椅上站起身，各自走上不同的路途。
　　殊途同归。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