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真正的纯粹主义者?
(2013-10-01 15:2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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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音乐文化 |
一位演奏家在处理音符时到底应该有多少自由度?在没有严格标明节奏的情况下,慢板到底该多慢,快板该多快?强音要多强?弱音要多弱?在这个问题上,浪漫派和纯粹派向来无法达成共识。
钢琴皇帝维拉基米尔·霍洛维茨代表的是自由诠释的传统,纯粹主义者恐怕无福消受。那么,所谓的“纯粹主义者”到底是什么意义呢?在对风格没有太多了解和把握的情况下,纯粹主义者意味着盲目无知;但当他们有足够的想象力,意识到音符背后的东西可能比音符本身更重要时,纯粹主义就成了一个正面的概念。
任何一位优秀音乐家的目标,都是尽可能地还原作曲家的观念想法。但这一“还原”听上去容易,其实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对乐谱的阐释。比方说,每个时代都有音乐表演的一套习俗规则,其中许多不会直接体现在乐谱上,因为音乐记谱法是极不准确甚至令人沮丧的。此外,由于当时所有的演奏者都会自动按照这些套路演奏,作曲家也就不会觉得有必要多记一笔。
比如莫扎特写钢琴协奏曲的时代,就有一些套路被今人所忽视。今天的“纯粹派”钢琴家肯定会一板一眼按照乐谱演奏,如果他尽职尽责的话,说不定还会找来原谱,然后严格按照莫扎特标记的力度、节奏和织体指令去演奏。当然,他够纯粹,但同时他也错得离谱。
莫扎特曾经公开说过,他演奏自创作品从来不会两遍弹得一样。他以“品位”之名,每次都会加花、即兴改变尾声,进行各种变化。这在慢乐章尤为明显。莫扎特会像“油般润滑”地演奏慢板乐章,但当乐谱上没有连音符号时,他就会用一种手指敲击来分离音符。连奏在莫扎特的时代只是一种特殊效果,就像小提琴的颤音一样。但今天所有的钢琴家都一致使用连奏,所有小提琴家持续拉出颤音。这一情况发生在古典音乐中,真是风格的灾难。
莫扎特还会使用各种自由速度。这是他的权利,也是他同时代许多优秀音乐家的权利。看过电影《莫扎特传》的人都会对他的即兴天才叹为观止,而平庸的萨列里只能望洋兴叹。但在今天,若有钢琴家胆敢在莫扎特作品中擅自使用自由速度,则会遭到大家的耻笑,乐评人会一窝蜂扑上去尽情糟践他。其实,这样一位钢琴家更接近莫扎特的本真风格,而不是那些像节拍器一样一尘不变的诠释者。谁才是真正的纯粹主义者?
还有渐慢的问题。今天的纯粹主义者倾向于摒弃任何类型的渐慢,除非作曲家本人特意标记。但有充足的证据表明,贝多芬时代对速度节奏的把握是十分自由的。辛德勒和车尔尼都是贝多芬的学生,他们说过,在奏鸣曲式中,渐慢常常被用来引出呈示部的第二主题。的确,辛德勒对贝多芬《第二交响曲》应该如何演奏的分析令人大开眼界。在慢乐章的一个极短的部分中,竟有八次速度变化——微弱的渐慢和渐快。
等到浪漫主义年代,我们达到了一种自由境界,用今天的标准去看,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纯粹派通常就是直译派,这恰好是进入浪漫主义的最错误的路径,因为浪漫派总是对音符采取一种漫不经心的骑士精神。李斯特本人就允许亚历山大·斯洛提修改他作品的尾声。浪漫主义的大起大落、极具煽情的表达方式,在今人看来十分粗鄙。但如果我们真的纯粹,真的急于接近作曲家的本意,那么我们是否应该研习浪漫主义的演奏方式,并对之进行复原?因为这才是作曲家期待自己的音乐被演奏的方式。可惜今天很少有人会这样做。
纯粹主义者只看纸上音符,而忽视了正确风格的历史知识。换句话说,他们不是真正的纯粹主义者。他们将自己时代的审美强加于古代的音乐,毫不在乎风格的历史变化。当然我们不可能百分之百复原古代音乐,因为音调和乐器形制本身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但至少我们应该努力去领会作品诞生之际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