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大歌遭遇两难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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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很矛盾,很尴尬,”姚吉宏说,“我主张发展,但如何发展才能让侗族大歌还是原汁原味的,却还是未知数。”
□本刊记者 刘佑清 廖娥 实习记者 万美佳
在雨中唱了几句侗族大歌后,吴品仙感冒了。
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说话都有些沙哑,但她并不想让感冒影响第二天的表演,“我还能唱。”吴品仙很坚定地说。
这次应邀参加阆中西部民歌会,不仅可以展现侗族大歌的风采,还可以探索民歌发展方向。吴品仙说她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
吴品仙是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侗族大歌歌师,自2006年黎平县的侗族大歌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她头上又顶起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光环。
侗族大歌没有指挥、没有伴奏,但侗族人却能唱出世界上十分罕见的“众低独高”多声部合唱音乐。其主要旋律在低声部,高音声部由歌头加花变化而成,被称为中国民族音乐的瑰宝。
如今,由于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民众娱乐形式逐渐多元化,侗族大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辉煌场面。
不仅如此,由于侗族大歌歌师普遍年事已高,而当地年轻人更热衷于接受新的娱乐方式,侗族大歌的传承面临毁灭性打击。
有专家提出适应社会变革,将侗族大歌包装,然后搞商业化演出,但侗族大歌的歌师们反感这样的建议。他们不想用钱来玷污神圣的大歌,而希望用传统的方式将侗族大歌继续传承下去。
侗族大歌的发展之路,顿时陷入两难的抉择之中。
走出国门的“非遗”
吴品仙所在的三龙村,是侗族大歌的发源地,难能可贵的是,这里目前仍然保持着侗族大歌日常化。黎平县宣传部副部长姚吉宏说,这种日常化很难得,也是对民族文化的坚守。
然而,一个不好的征兆是,现在唱歌的时间开始得越来越晚,结束得也越来越早。“很多人要等电视节目看完了,才会过来唱歌。”
作为侗族大歌歌师,吴品仙每晚必到。相对于现在的冷清,她更愿意回忆以前的日子。
“以前不一样,每天晚上9点就有好几十个人准时聚集到一起唱歌,一唱就会唱到凌晨一点,甚至唱个通宵。”
在吴品仙看来,以前村里的娱乐形式单一,并且难得看上一场电影,要看的话都要跑到十里外的地方看那种露天电影。“唱侗歌就是我们唯一的娱乐方式。”
吴品仙描绘当时唱侗歌的精彩场景,村里几乎人人都会唱侗歌。干活的时候唱,晚上行歌坐月的时候唱,跟后生对歌,跟女生合唱,感觉是在一个大家庭里,唱歌唱得其乐融融。有烦恼的时候,唱唱侗歌就是很好的消解方法。跟着大伙唱歌,感觉自己不孤单。
“那个时候侗族大歌发展得很好。”吴品仙曾在中央民族歌舞团,并多次到人民大会堂演出。她当时唱的侗族大歌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制成唱片,是目前发现最早的侗族音乐资料。
在侗族大歌的发展前景方面,当地政府则更热衷于宣传侗族大歌曾两次登上央视春晚的舞台以及其唱遍20多个国家的辉煌成绩。
侗族大歌第一次走出国门可追溯至1953年,侗族姑娘吴培信以侗族歌手身份参加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
1986年10月,黔东南州又组织了11人组成的侗族合唱团,首次赴法国巴黎,这种没有伴奏的美妙的多声部合唱震撼了欧洲观众,被国际音乐界人士赞誉为“闪光的艺术”。从此,侗族大歌开始享誉世界。
随后,侗族大歌开始在美国、意大利、挪威等二十多个国家传播,但这样的骄人成绩并不能弥补侗族大歌在传承方面遭遇的打击。
大歌进课堂后
吴品仙从5岁起就开始唱侗族大歌。小学毕业,她就被选送到黎平县民间合唱团,因具有天赋和深厚的侗歌演唱功底,随后被选入中央民族歌舞团,成为村里第一个走出山寨吃公粮的人。
吴品仙说,这几十年,她唱过的侗族大歌,“唱三天三夜都唱不完。”
在传承方面,每一首侗族大歌都是靠歌师将侗家的孩子接到家中,一字一句口头传授的。有时候为了强迫一些调皮的孩子学歌,老歌师不得不说一些鬼故事以牵住孩子那放飞的心,让他们安心学歌。
侗族的歌师不仅不收孩子们的学费,还得在漆黑的夜里将孩子们一一安全送回家中。所以,在侗族,歌师是被社会所公认的最有才智的人、最懂道理的人,也是备受尊敬的人。
然而,随着歌师年龄偏大,年轻人外出打工,年龄断层的出现使得大歌的传承情况不容乐观,甚至危机四伏。
“现在连练歌的地方都没有。以前就在农妇家,夏天还好,可以在院子里唱,冬天就不行了,必须要到家里去,这样电费、火炉费也就成了问题。”
因为传承而陷入困境的大歌,甚至让吴品仙开始害怕,有一天传承大计会砸在自己手里。但与之相反,姚吉宏并没有吴品仙那么悲观。
这位宣传部副部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已经开始采取措施了。”
姚吉宏说,早在2000年,黎平县已经在小学和初中开设侗族大歌班,让歌师走进课堂。
“今年,我们和贵州师范大学联合办了侗族大歌本科班;在侗族大歌保护方面,和中国社科院一起,建立了侗族大歌保护基地。”姚吉宏说,这样,来研究侗族文化的人就不仅是本民族的人,其他民族也能进行深入研究。”
除此之外,保护措施更多体现在细微之处,对于贡献颇多的歌师,政府采取“贷款优先,扶贫优先”的政策。
然而在一位资深歌师看来,这样的保护力度远远不够,目前侗族大歌还没有专项保护经费。
一位黎平本地官员告诉赤子记者,“黎平的三大特色,生态、红色旅游和侗族大歌,70%的经费投到了生态保护方面,侗族大歌的经费是最少的。”
吴品仙也向记者讲述了大歌进课堂时遭遇到的无奈。一个直接的例子是,侗族没有文字,唱的时候是侗语,但写出来却是汉语,这样唱出来就不再是原汁原味的了。
吴品仙上一节课拿6元钱的报酬,一周6节课。五年后,吴品仙便没有再任教,接替她的是一个年轻的老师。
“年轻老师尽管文化程度高,但他不是歌师,在教侗族大歌方面,做不到原汁原味。”吴品仙说。
商业化VS传统坚守
“我还是主张发展。”姚吉宏说,他一直计划的每年举办一个侗族大歌论坛、进行大歌比赛的方案已经向有关部门提交了。
这个旨在保护和发展大歌的方案一经同意,即可实施。但究竟发展方向是什么,姚吉宏坦言自己也没想清楚。
在此之前,已经有诸多专家学者开始对侗族大歌的保护和发展进行了深入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邓敏文(侗族)撰文称,在市场经济和商品社会中,侗族大歌也逃不出产业化和市场化的命运。大歌也可以更灵活机动,如二人大歌、三人大歌、多人大歌等,是否可以搞成有指挥、有伴奏的“侗族大歌交响曲”?
邓敏文说,传统的侗族大歌都是在侗族鼓楼里唱,参与者既是歌手,也是听众。如今,侗族大歌已经逐步地走上各地的舞台,包括各地各级电视台。
但在吴品仙看来,这是不可接受的。“在我的有生之年,不主张搞商演。”
“她反对商业演出是因为她站在民族文化心理角度,像她这样的歌师都把侗族大歌看得很神圣。”姚吉宏对此有另一番理解,对于他们来说,把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拿出去“找钱”,是玷污。
“汉字有书传书本,侗家无字传歌声”,侗族这个古老民族天生与歌相伴。在侗族人眼中,大歌最为神圣。所以编写歌词的歌师都默默地做着奉献,没有任何报酬。他们认为,只要有人唱他的歌,认同他对音乐的理解便是给予他的最大的财富。
“我也觉得很矛盾,很尴尬,”姚吉宏说,“我主张发展,但如何发展才能让侗族大歌还是原汁原味的,却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