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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收获》微信专稿|
王春林:弋舟兄,你好!虽然这篇《平行》不过是篇幅只有一万字左右的短篇小说,但我却格外认真地接连读了两遍。首先要请教的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会对老年人的题材产生浓烈兴趣?我知道,此前的你曾经在实地采访的基础上完成过一部可以被看做是老年关怀题旨的长篇非虚构文学作品《我在这世上太孤独》,并发表在《当代》杂志上。这个短篇小说可以被看做是那个作品延伸出的副产品么?可否谈谈二者之间的关系?谈谈你对当下时代日趋严重的“空巢老人”现象的理解与看法?
弋舟:诚如春林兄所言,这个短篇与《我在这世上太孤独》有着直接的关联。写作《我在这世上太孤独》时,整个写作状态乃至工作方法,还是有别于小说写作的,它令我体验到小说写作无从经验到的一些美好,并且也启发了我对写作之事新的理解;但同时,写就之后,那种完全基于写作本身的、一个小说家的创作“私欲”,却似乎又有了明显的亏欠。于是,我还是需要以小说的方式,再一次翻检一下这笔资源。但我难以将之称为“副产品”,它们都是我矜重书写的结果。“空巢”现象毫无疑问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重大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我甚至愿意将之视为我们这个时代所有困境的基本“表征”之一,它所涵纳的,除了伦理与社会学的意义,更有某种深刻与复杂的“时代性的悲怆与无力”。然而这个短篇,却不是以探讨这个问题为旨归的,至少不完全是,驱使我将之写出来的根本动力,依然是我对小说艺术本身的着迷。我想提醒自己,当“关照现实”、“书写中国经验”成为今天紧迫的要求之时,小说作为一门艺术,它自身的某些规律性的要求,依然同样的紧迫。
王春林:短篇小说是一种明显不同于长中篇小说的文体类型,有着自己特定的艺术表现范式。这一点,在你的这篇《平行》中的体现同样非常突出。从表面上看,你的老年人书写,所呈现出的不过是一位中过风的罹患老年痴呆症的老人的日常生活状态。具体讲述的故事,一是老友的见面,再一个是与前妻的会面,再有就是最后的逃离老人院。完全可以说是波澜不惊,毫无传奇色彩。但细细琢磨,透过文本中的一些蛛丝马迹,比如由与老友的见面而勾连出的对当年下放生活的痛苦回忆,“‘下放时期’他们所蒙受的一切困厄,似乎用哲学来分析更能够给予他们撑下去的理由。‘下放时期’的哲学是那么有效!”“难道‘恐惧’就是老去的真义?可现实又唤醒了他‘下放时期’的那些记忆。那时候他多么年轻啊,可当时的恐惧,又同如今的恐惧何其相似——世界对于一个恐惧者而言,如出一辙,都是一个莫测的迷局。这样的类比令他生出了逃逸的心。重温昔日的恐惧实在太令他绝望了。”“他的心里还是害怕。紧绷的神经唤回了他的生命经验,他惨痛地记起,这世界总是会不由分说地给人栽赃。”从这些叙事话语中,我们便不难触摸到曾经的历史留下的难以平复的精神创伤。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暗潮涌动。如此一种艺术处理方式,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海明威的“冰山理论”。而且,更进一步说,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似乎就是为短篇小说这种文体量身定制的。可以这么理解吗?请弋舟兄结合《平行》谈谈对短篇小说这一文体的看法。
弋舟:真是高兴,春林兄愿意在这样的层面上与我交流。海明威的“冰山理论”的确是一个洞见,它在短篇小说的写作上,给出了一个非常适用而且漂亮的比喻。但由理论到实践,谁都知道这里面有多么遥远的距离。海明威有他冰山之下的经验,我们有我们冰山之下的经验,然而我们如何将我们的经验有效地容纳进短篇小说这个局限如此之大的文体里,实在是考验我们的能力。这种能力,除了具体的写作技术,还在于我们是否能够练就极目远眺的目光与深沉体察所有来路的心灵,当这些都差强人意地被我们“自觉”了之后,一个小说家还需要赋予这一切某种限度的“虚无”,让小说回归到“无用之用”。这种种之要求,通过短篇小说这一文体来强化,算是最为恰切的,所以我赞成所有的小说家都时不时地写写短篇吧,它可以令你对这门艺术矢志不渝,可以令你不时变得清醒,可以令你保持住一种非常重要的小说家必备的气质。
王春林:阅读你的小说作品,一个非常突出的感受就是你标题艺术的鲜明独特。无论是“等深”,还是“而黑夜已至”,无论是“所有路的尽头”,还是“我们的踟蹰”,都是一方面既能恰如其分地切中小说的内容,另一方面却又别具一种富含诗意的哲理韵味,特别耐人咀嚼。这一次的“平行”,也具有同样的艺术效果。“他恍惚地想,这一生,自己都力图与大地站成一个标准的直角,如今是时候换一个姿势了,不如索性躺下去吧,与地面保持平行。”小说的标题,很显然与这段可以被称作“濒死体验”的叙事话语密切相关。可以谈谈你在这一方面的体会感受吗?
弋舟:小说的命题何其重要!我们甚至可以毫不过分地说——小说的标题几乎占据了作品最终完成度一半的比重。如果说小说内容还可以充满了歧义,可以允许被读者无限地解读,那么,小说的命名,就应当是作家主体意识最为强烈的表明,这几乎就是不由分说的。当一个小说家无力为自己的作品命名时,只说明了他自身的昏噩——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何命名小说?我的体会是,力求让这个命名笼罩你这个作品所有的边界,从思想到艺术,都起到既廓清又叠加的效果。比如这篇《平行》,写完之后,当我最终找到了这个词的时候,一下子便觉得,这个短篇算是完成了,起码,它是成立的。
王春林:在以前关于你小说的评论文章中,我曾经把你小说的艺术结构概括提炼为“询唤式结构”。也即整部小说是围绕一个疑问性问题的深入探究而结构连缀成文的。这一次的《平行》也同样如此。从小说一开头提出“老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一问题起始,这一关键性问题便贯穿文本始终。可以说,整篇小说都可以被看做是对这一问题的思考过程。我的理解能够成立吗?请展开谈谈你对小说结构的理解认识。
弋舟:春林兄对我的小说有着非常精当的梳理,这对我的启发同样很大。如何结构小说,每一个作家可能体会与手段都不尽相同。也许我在写作中是那种主体意识介入比较强的作家吧,每一次提笔,都有着强烈的“问题感”,由此,一路追索与“询唤”,便成为了基本的书写轨迹。至于这种方式是否足够令人满意,现在我也无法断然作答了,我想,它同样也极有可能成为我之局限,毕竟,太过条分缕析,太过目标明确,无疑是会伤害到艺术性的,对此,我已经开始警觉,惟有继续修炼吧!
王春林:时下中国的小说创作,与曾经一度过分关注人的物质性生存不同,可以说出现了一种专注于人的内在精神世界探究的写作趋势,我把它称之为精神叙事。我个人认为,弋舟兄近一个时期包括《平行》在内的一系列小说作品,完全可以被看做是精神叙事的代表性作品。请问你是否认可我的这种判断?可以说一下你对精神叙事的基本认识吗?
弋舟:我始终顽固地认为,所有艺术存在的理由,更多的都是建立在对于人内在的精神性的关照之上,对于人的物质性关注,理应交给其他的行当——这里面无关优劣,仅仅是分工之不同。如果我们真的一度过分偏离了神所划定的边界,那必定要受到“越界”的惩罚。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平行》可能便无关“空巢”,甚至无关老人,我更愿意它是在描述人之困厄与人之自由的可能,至少,是一个中国人的困厄与自由的可能。这一点,在小说里也许我并没有做好,那么,我仍将加倍努力。
目
录
《收获》
2015年第6期
11月16日出版
长篇小说■匿名_王安忆
长篇连载■无愁河的浪荡汉子_黄永玉
中篇小说■再见胡美丽_王璞
短篇小说■平行_弋舟
■金属哨_王祥夫
说吧记忆■他们走向战场_严平
■三小姐的抗战_袁敏
封面中国■“新的长征”_李辉
明亮的星■海子:去建筑祖国的语言_张定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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