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5月17日

谢谢艳梅
《刘晓东三部曲》的精神笔录与时代证言
张艳梅
弋舟,时代的游子,在生活和岁月边缘,仰视天空虚漠,旁观世俗浑噩,独自寂静而痛苦地追问一切社会与个人病因。他以文字为马,穿行在不同时空,一路写来,自有一份神闲气定,从容里却又隐约着说不出的纠结沉郁。弋舟,爱的圣徒,无爱的人生,雾霭的世界,都令他如临深渊难以忍受。世俗人生,热闹繁复,尘世间离合契阔,悲欢无常,从某个角度看,他空寂杳然,心无挂碍;辗转观之,则又比之常人对爱更多笃信,更多依赖。读他的文字,忧郁的气质,饱满的气韵,强大的气场,常令人不觉中忘却自心,为其引领,沉入纵横交错的精神世界。
弋舟小说有两个主要维度,即个人之死与时代之思。灵魂的丢失与复得,时代的质疑与省思,作为其小说世界的两面,彼此缠绕又各自向纵深处延展。弋舟对人性异常警觉敏感,小说叙事空间、城市具象空间,人物内在心理空间,统摄于精神探索、时代病象及人性观照。“刘晓东三部曲”作为弋舟中篇小说代表作,不仅体现出了巨大的思想勇气,而且也让我们看到了他卓异的艺术表现能力。这三篇小说,涉及到当代中国最重要的社会问题,普遍的心理问题,以及有关存在的本质问题,叙事克制内敛而又让人欲罢不能,思之尤深,意味丰饶。面对如此平庸的时代,各种历史之殇,现实之痛,层叠为胸中块垒,写作者如何直面世界与自我,写出个人化的历史与历史化的个人,写出生存困扰和个人精神磨难,越过喧嚣的生活表象,弋舟,以内心智慧,执着又孤独地走在文学救赎之路上。
这三篇小说,围绕疾病隐喻,寻找救治途径。围绕失踪的历史,寻找失踪的个人。出走和逃亡,都是失踪的不同方式而已,尹彧、周又坚,包括刘晓东本人,在亡命天涯的背影上,慢慢浮现出反抗和妥协两种表情。邢志平的自杀和徐果的意外死亡,则是失踪的另一种形式,几乎都可以看成是一种主动告别,从人世间更决绝的出走。伴随失踪的,是寻找和求证。《等深》是沿着寻找孩子去求证这个病态时代的来历;《而黑夜以至》是沿着寻找徐果父母和徐果死亡真相去求证究竟谁是这个时代的罪人;《所有路的尽头》是沿着邢志平半生经历去求证导致其自杀的根本原因。每个人的讲述,都是证词,并置在一起,又可以看成是所有人对自我的放弃、背叛和忏悔、救赎的精神笔录。
《等深》写到了患有癫痫的周又坚,以及特定情境中具有同样病态可能的刘晓东。周又坚出走,周翔复仇,都是对污浊生活的不合作,以及对时代既有观念的反抗。正如小说中所言,“我们这一代人溃败了,才有这个孩子怀抱短刃上路的今天。”太多人活得敷衍,抹稀泥,大而化之。曾经的十字架从茉莉的胸前消失,惟有周又坚一个也不宽恕。其实周又坚和邢志平,才是不曾被大时代完全击溃完全捕获的那一小部分人。与《所有路的尽头》一样,这篇小说写到了风暴之后一代人的心路历程。周又坚不再对世界咆哮,安静地与世界对峙,成为一个异己分子,一个格格不入、被世界遗弃的病人。就像所有的狗最终适应了项圈一样,大多数人适应了社会枷锁,不再抗议。周翔敢于承当的选择算是一种希望吗?显然不是。暴力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选择。小说结尾写到:“兰城被一条大河分为了两半,当我从河的南面跨桥走向河的北面时,我只是再一次感觉到了‘度过’的心情。”这大约可以看成是弋舟的救赎了,回到心灵,自我泅渡。
《所有路的尽头》写到了弱阳性的邢志平,酗酒的刘晓东。当中年渐近,方觉1980年代的经历,给一代人的生活道路、生命感觉以及心灵世界,带来了深刻影响。叙事从死亡开始,回溯生命历程,一代人经历的诗意年代,物质年代,直到迷失在雾霾深处,所有路走到了尽头……弋舟小说有个母题,即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关切和追问。他的文字,是对生命的深刻理解,是对灵魂的触摸和体恤。昆德拉说到过生存雾霭,那么,穿过弥漫生存雾霭的小路,前面是什么?海子写下答案: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为什么路就走到了尽头?强大的时代,以不容反抗的侵犯方式,把个人置于弱者位置,对于那种被冒犯的生活的反抗,是细雨中携带着屈辱的恐惧出走?还是风暴里携带着死亡的恐惧亡命天涯?在生活的雾霾中,正常呼吸成了最艰难的事,那些始终无法克服的漂泊感和失重感,源于何处?让自己发抖的是对世界的恐惧,还是对自身的恐惧?诗歌,酒精,音乐,绘画,性爱,爱情,政治,金钱,宗教,弋舟在小说里,几乎涉及了精神层面的各种可能,小说写出了最深的孤独和最后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