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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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日报》2013年12月31日
弋舟:燃起人间烟火
□翟文铖
弋舟无疑已是国内“70后”作家群体中最为优秀者之一,其作品极具先锋性,内容繁丰,形式诡异,三言两语难以尽述,但就叙事模式而言,却有一个显明的共性:大部分作品都包含着犯罪叙事。他的小说以犯罪为切口,为我们洞察社会人性的种种病灶提供了有效视野。
弋舟自觉地以知识分子的身份从事创作,他的犯罪叙事带有鲜明的批判意识。“70后”被称作没有历史的一代,但弋舟的不少作品却涉足历史。他承续了晚生代作家身体叙事的传统,以此窥视历史的奥秘。《我主持圆通寺一个下午》《锦瑟》中的主人公,都因肉体的欲望充满了罪感,投射出了社会、文化和人性等诸多层面的问题,但最尖锐的锋芒却直指中国禁欲文化。弋舟从身体角度审视历史,由此揭示了历史的一个暗诹。
弋舟另一个集中思索的问题是痞子文化。他有多部作品涉及于此,从总体上看他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已十分深入。《我们的底牌》借曲氏兄妹的成长写出了痞子化的社会根源,可以说,这个作品为我们暴露了痞子文化生长发育的土壤,也拉开了弋舟书写痞子的序幕。弋舟笔下的痞子形象可以构成一个系列,除上述人物外,《战事》中的张树,《跛足之年》中的瘸子,《雪为什么会融化》中的李老板等,都属此类。痞子横行,历来都是扰乱下层民众正常生活的严重问题,文学感应着社会,中国文学史中本有一个痞子形象谱系,部分新生代作家对此也颇感兴趣,如果把弋舟笔下的痞子形象放入这个谱系加以考察的话,其价值在于不仅写出了痞子滋生的文化土壤,而且反映了其在现代化进程中必然没落的趋势。
在进行文化批判的同时,弋舟还把目光投向当下的底层社会。弋舟笔下的犯罪叙事承载着苦难,但却不是简单地叠加苦难,而是赋予苦难以丰富的精神内涵。《鸽子》借助一桩血案,揭开的是中国社会两极分化严重的裂痕;《天上的眼睛》中,弋舟更为关注底层人物的灵魂挣扎,在生活不断破碎的过程中,主人公的道德观念被丑陋的现实一点点绞杀,灵魂之光日渐暗淡,在此层面上,这个小说已经超出了一般底层小说为写苦难而写苦难的局限,由“苦难在事”的境界跃进到“苦难在心”的境界;不仅如此,在作品的最后,我们发现所有的苦难并未消磨掉“我”人性深处的挚爱,由此达到了“在苦难中爱”的至高人性境界。这篇小说篇幅并不算长,但却实现了“苦难在事”——“苦难在心”——“在苦难中爱”的三级提升,最终让人类精神的光辉穿透了苦难,写出了人性中至深的大爱和至善的慈悲。弋舟的底层叙事不多,却都达到了相当的艺术层次,关键在于他借助犯罪这种极端形式,赋予了苦难丰富的社会人性内涵。
透过犯罪叙事,弋舟反思历史暗诹,批判文化弊病,暴露现实问题,揭出病苦以引起疗救者的注意。很显然,弋舟对于知识分子的身份是认同的,他怀抱人文情怀审视社会与人生,甘做时代的“牛虻”,试图以痛楚的叮咬敦促昏聩的人们警醒。
弋舟的作品带有明显的宗教精神,但是,他绝不图解教义,而是借助宗教文化把他对人生、人性的思索引向纵深,在某种程度上宗教文化赋予了他自觉的宿命意识和深沉的悲悯情怀。在弋舟的一些小说中,犯罪事件带有形而上的意味,纯然是强大命运的化身。《谁是拉飞驰》中的“拉飞驰”,躲不掉,打不赢,极端暴戾,最后把“少年”杀死,“拉飞驰”可以解读为命运,它不过是以犯罪的方式现身。与之类似,《所有的故事》中的犯罪也带有形而上的味道,爱情,婚姻,事业,忠贞,友谊……那些“我”以全部的生命投入其中的东西,顷刻之间无限贬值,一切都被彻底颠覆,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命运借助犯罪行为君临而至,露出最为狰狞的一面,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踏平、碾碎,而世界不可理喻的荒诞性也在此刻暴露无遗。以上两个小说的犯罪叙事主要具有形而上的意义,在现实层面上的内涵我们无需纠缠。《鸽子》这个作品则不同,犯罪事件同时具有形而下与形而上双重意义。一次犯罪,在实在与虚幻之间接合,杀人者带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疯狂,被杀者带着“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虚妄,一重一轻之间,文本获得了足够的张力;一次犯罪,不仅拥有心理分析的深度,拥有现实批判的力量,还带上了形而上的意味,因此这个小说显得格外深邃。
在弋舟笔下,犯罪事件成了人与命运之间的窗口。这个窗口是朦胧的,透过它,我们可以遥望命运的身影,却无法勘破它的奥秘。但是,只要肃立在这个窗口前,我们就能收敛那颗奢望僭越的心,真正领悟到作为人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卑微。也只有领悟了人的有限性,明白命运就是他的边界,我们才会在命运划定的舞台上切实表演。
由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弋舟的部分小说带有很强的宿命感,正是由于这种对命运的敬畏情绪,让弋舟对生命有了更深切的理解,并产生了浓重的悲悯情绪。
即便是罪犯,弋舟也从不把他们妖魔化,而是当作普通人,写出他们的性格逻辑。沈从文认为,写小说要“紧紧地贴到人物来写”,汪曾祺一直把它奉为创作圭臬。弋舟的小说就是“紧紧地贴到人物来写”的,他和人物“同呼吸、共哀乐”,能深切理解人物的生活逻辑、思维逻辑和情感逻辑,因此就有了同情感。张爱玲的一句话说得好:“因为理解,所以慈悲。”在理解的基础上,弋舟给予他笔下的弱者以极大的关怀,其惋惜之情、沉痛之感跃然纸上。
批判意识、宿命意识和悲悯意识,大致可以概括弋舟犯罪叙事的思想特点。对于当下小说创作而言,弋舟笔下的犯罪叙事在审美层面上已有其独特贡献。就弋舟而言,知识分子的文化身份赋予了他世俗关怀的责任感,由此他能“入乎其内”,在作品中燃起人间烟火;而宗教文化的影响又赋予了他超越尘世的胸襟,故能“出乎其外”。或内或外,收放自如,因此他的作品不仅生气盎然,而且自成高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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