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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生活在具象的感知之中,任何宏大的、抽象的事物欲为其透彻理解与内化,总要有鲜活及切肤的触发点。而“中国”之弘阔,落点于“舌尖”的微细,二者的结合不可谓不直触人的心底,轻拂那极柔软的弦动。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所取即这一视角,且主创人员的用心历历在观者目前,策划及剧本好,拍摄天南海北不辞辛苦,后期制作精良,虽难说臻于完美,但国产纪录片优等生的口碑当之无愧可笑纳了。
《舌尖上的中国》里的食物未必可用“美食”一言道尽,不是就有海外的留学生说看了片子后更不想吃中国菜了么?饺子不一定为各个地域的人所喜,黄面馍馍大约受众更少,毛豆腐等奇特外观与口味的食品可能更有拒人于门外的功力,这表明乡土化的饮食灌注于其间的情怀当为关键,“美食”与否见仁见智,其实不必作为唯一之标的了。
每个人对食物的味觉其实都是有记忆的,连接着童年的岁月,形象地说那是“妈妈的饭菜”。居住北京多年的金女士回到故乡黑龙江绥化县,最大的收获是跟妈妈学习做泡菜,整颗的白菜一剖两半,用干辣椒末与调料涂抹,放入缸中颗颗码齐,以用了多年的大石头压上,工序结束,就等着时间的转化了。这是金女士自小吃到大的味道,瓶瓶罐罐随她上了火车,到了北京小心翼翼地放在冰箱里,她也要着手做自己的泡菜,“妈妈的饭菜”就是这样延续的。人的口味说刁钻也刁钻,说朴实也朴实,所需无多,只是一点情怀而已。
情怀起于个体,延及群落,以至更大的范畴,如此产生的凝聚力是不可或缺的。家在香港的年轻人跟随父亲和大伯经营腊味店,那种家族的风味看来在他的手中是稳稳接力的。东北天寒地冻,冰上的捕鱼人石把式指挥若定,渔网沉入水中十二小时后缓缓上升,大鱼跃动如梭,我们方惊奇地发现,网眼之大使小鱼尽数漏光,石把式说祖上有训“猎杀不绝”,这是人类对自身的约束,也是与自然达成的默契。
《舌尖上的中国》显然不是孤立地拍摄种种的食物,它更在意的是涵泳已久的故事,人在其中,食物方能焕发出更光亮的色彩来。其实这与切片式的微观史学倒有暗合之处,不发宏论,多从细节着手,记录普通人的生活,着意于其喜怒哀乐,或许别有洞天也未可知。我们看朴实的陕北农民辛辛苦苦地制作和售卖着黄面馍馍,以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生活得毫无愧色;诺邓火腿的制作者一丝不苟地涂抹着盐巴,有一种手艺人的尊严;藏族姑娘卓玛和妈妈步行二十多公里上山采集松茸,对这种先前普通如今身价飞涨的菌类,持有平视中带着复杂的感情。在这其间,食物的历史与生活史并非平行不相干,而是交互糅合,况味难解,构成另一层有待深入叙述的历史。
有如此的创作理念,食物的前世与今生成为结构整部作品的纹理脉络,从食材于自然中生长到被采摘渔猎,主食的演化与因地域不同产生的分别,时间的转化造就独特的民族食品,厨房的工艺、五味的调和证实饮食文化的生成,直至返璞归真再入自然的怀抱。应该说,创作者是有隐隐的倾向性的,其情怀的幽微曲径直接触动了观看者敏感的心弦,那就是对工业化文明的隐然斥逐,颂扬乡土中国的温厚与质朴。诚然镜头与故事也有部分交予城市,但尽数注目于都市中的素朴人情与手工式技艺,如关于香港,就有女画家与养老院老人的爱心饮食交往,以及年轻人承传家族腊味店的故事。乡土化的饮食显然更能连接人们的味蕾与情怀,以至醇厚的画外音数次强调食物的制作息息相关地域的水土与气候,这种限定或许的确是真实的,但创作者于文化的观念与态度却有意无意地表露出来了。
这种文化观不禁让我们想起了沈从文的湘西故事,虽然《舌尖上的中国》的创作者理念远未达到与工业文明对抗的程度,但那种向淳朴的乡土文化回归与救赎的思考脉络却是可梳理出来的。这或许有对当代中国饮食安全的忧虑,以及自身文化观念的取向,我们未必要完全认同,但也要看到这样一种“保守”与“倒退”不乏有对现实的补益,从传统中寻觅经验与方法未尝不可行,毕竟,回望我们的来路并不妨碍前行。
片子中有一场盛大的村宴,上千人一同参与,场面十分壮观,主厨指挥若定,供给大家美食,其中有一道蒸全猪,一百斤的整猪上屉,以传统工艺制作,若干工序下来,热气腾腾出锅,众人大快朵颐。这是一个欢乐的场景,画外音娓娓言道,大家高兴的不仅是美食,更是因为团圆。这是中国饮食文化的真正指向,食物牵动着人的味蕾,最终逗引起的是那难以言尽的素朴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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