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侃

    直到来延大报到时我才知道，原来作家路遥就长眠在这里。可最初引起我兴趣的，不是文汇山上的路遥墓，而是那六排长长的窑洞。
　　这种用砖砌成的窑洞，与想象之中的土窑洞大不一样。土窑我在杨家岭见过，就是伟人们的故居，远不如砖窑宽敞通透，钻进那些阴暗狭小的土窑洞里，真难以想象他们当时生活的场景！延大的砖窑，像梯田一样层层落落，远看蔚为壮观。可真住进去，听一个老生讲：潮，住着不舒服。幸亏我们被安排进了公寓楼里。
　　拜谒路遥墓是和周琼一起去的。周琼是我刚刚结识的一名旁系的福建新生。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正手拉一辆有些左摇右晃的行李车在延大校门口徘徊，我以一名“老生”（实际上是前一天才来）的身份“热情”地接待她，引她去中文系报了到，领了宿舍钥匙，抢占了一个下铺并帮她铺好了床，接着陪她在学校商店里选了个保温壶，最后送她回宿舍。
　　在女生公寓楼下，她撩了撩耳边的几绺短发，兴奋地约我：“咱们和路遥还是校友呐！听说路遥墓就在延大，明天你愿意再做一次向导吗？”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舍友甩过来一根“延安”，我破天荒地吸了起来，后来，我感到床随我一块儿在往上飘……
　　第二天，我们上山拜谒了路遥墓。除了几枝松柏、些许黄花点缀，大作家长眠的地方可以说是毫不起眼。周琼摘了些野花，放在碑前，立在那儿发呆；我向远处望去，但见茫茫一片黄土原，延河像条蚯蚓在原间爬行……我掏出一根烟边抽边想：当年，路遥就是从这地方走出去的？他是怎样感悟《人生》、穿越《平凡的世界》，又回到了这里？
　　下山路上，周琼瞅着我笨拙的吸烟样子，蹙起眉头说：“吸烟真的有这么好吗？”我慌忙把烟扔掉，突然心生一丝感激。我约她周末看电影，她答应了。
　　这样子接触了几次后，有一天周琼主动约我，末了还送我一个礼物——一把剃须刀。回来我一边用新剃须刀刮胡子， 一边琢磨：她这是不是向我示爱呀？
　　11月 17日是路遥忌日，各个系组织拜祭路遥墓，周琼作为新生代表朗诵誓词，她那咬字不甚清晰的普通话竟然铿锵有力，庄重的神情显得又威严又可爱。我决定晚饭后向她摊牌。
　　傍晚时分，在女生公寓楼下，势在必得的我对她说：“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沉默了一会儿，她小声说：“我才上大一，还不想这么早考虑这件事……而且，我一直把你当哥哥一样……”
　　离开了周琼，我一口气爬到了文汇山上，只感到胸中发堵。我看到不远处的路遥墓有火光点点，像有人在那儿抽烟。我犹豫了一下，向光亮处走去。那里有三个人，看见有人来，就从小路下山了。我走到路遥墓跟前，碑前的平台上端放着一个小香炉，炉子上插着三根燃烧的香烟，香烟在夜色里闪着明暗的红光，炉子旁，还搁着一盒打开了的“猴王”烟盒——里面竟还有几根烟！哈哈，你这个单恋分子，再受一次伤害又何妨！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卷，就着炉子上的烟点着了火，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吸着吸着，猛然意识到：以前不知在哪本书上看过，路遥一生酷爱吸烟。这些烟，就是给路遥献的。我盯着香炉上三个烧剩的烟蒂，心在慢慢地冷却，凝固下来的，只有羞惭：人生不过像这燃烧的香烟一样短暂，路遥在他42年的生命里不断耕耘，假如他的生命旅途再长一点，不知还能书写多少人生篇章！而我，整日在心猿意马中挥霍时间！
　　一股力量支持我跑下了山。
　　一个暑假过去了。我收假回校，周琼找到了我，哭着说她没有回家，漫长的暑期她是如何一个人在校园寂寞地度过。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周琼抬起一弯挂满泪水的睫毛眼巴巴看着我，像一只可怜的小绵羊。我淡淡地说：“这很正常，离开家就是这样。享受孤独吧，像我一样！”周琼的脸一下子凝固了。
　　毕业前夕，我将一盒香烟摆在路遥墓前，从中抽取三根，点上——这是我一直惦记的事。我说：“路遥，我来还你的烟了。你不是在宝鸡某一年的春节晚会上说过吗：烟能带给人灵感，烟也能损害人的健康，但烟更多的是给人带来快乐。你好好享用吧！我要走了，谢谢你陪伴了我四年时光并让我明白：人啊，要学会享受孤独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