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晶柿子
李喜林

一
    多年后，我总是记起初中一年级开学时的那次排座位，那是个阳光白亮的春日下午。当时的班主任王进兼任我们班的体育和地理。他是个瘦高个小伙子，像一只瘦骨伶仃的圆规，鼻梁上架一副白色眼镜，喜欢仰起头斜视看人。我们暗地里常取笑说，如果让王老师穿上国民党军官的衣服，腰间别一把手枪，演当时流行电影《渡江侦察记》中的敌情报处处长根本不用化妆。不过他胸前挂着的不是望远镜，而是一只不锈钢口哨。王老师平时穿一身灰色哔叽呢，两胳膊套着蓝色护袖，屁股上补着酷似横写的 8 字形状的补丁。他用尖利的口哨音外加手势，将我们集中到教室外面，男同学一排，女同学一排，以此顺序配对，一个男同学后面跟一个女同学。然后王老师高声喊着口令 ：“一、一、一二一”, 让我们的队列蛇形般钻进教室，绕过一条条木桌，各自一一归位。王老师最后一个走进教室，挺胸抬头，颇有几分军人的风度。他用手掌在纤尘飞扬的空气中吆蚊子般摆了好几下，接着两手叉腰，在教室里慢慢转了一圈，那情形很像庄稼人在观苗情。看见一个个同学在他的目光抚摸下规规矩矩、不敢乱动的样子，他嘴角漾出核桃纹般的笑意。然后，王老师走上讲台，左手掌压上讲桌，嘴唇撮成小喇叭口，随着喉结一鼓一鼓，横起的右掌慢悠悠地在空中隆重推出此起彼伏的“嘟——嘟——嘟——”声。我们正愣怔着，又听到王老师用醋溜普通话学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在对表：“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整！”

王老师对完表，根本不管我们笑得前仰后合，也根本不管被我们的笑声所震落的黑板上框沉积的灰尘倾
洒在他那油光锃亮的如同被牛舔过的倒背头上，一个潇洒转身，就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本堂地理课的内容 ：时区和分界线。王老师将写字时折断成两截的粉笔远距离的准确无误地丢进粉笔盒，腾地一声跳下讲台，嗓子像他的口哨一样尖利：“同学们哩、我们哩、上一堂哩、给大家哩、讲了哩、地球哩、公转的哩哩哩……”好家伙，一句话就塞进去十五个“哩”，我的本子上也就写了三个正字，就像记工员给生产队平整土地的社员记拉土数目，一个笔画代表一架子车土。这时候，我听见我的同桌杨乖凤银铃般的笑声在同学们的笑声中格外响亮，仿佛成了笑声中的领笑声。我看了同桌一眼，见她笑得全身都抖动，两道柳叶眉像蝴蝶扇动的羽翼，似乎随时会飞起来，眼睛里有一汪黑潭，明净透亮，我清楚地看到这黑潭里有一张嘴在傻愣愣地笑，并漾出微微的涟漪。

这笑声这情境怎么那样亲切，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正要细细看个究竟，猛然悟到杨乖凤眼睛里的嘴正是自己的。几乎在同时，我就听到她“哼”的一声，声音细小得仿佛一只绣花针落地，但我的脸已经烫烧得像刚从滚沸的锅里捞出的鸡蛋了。杨乖凤正盯着我，嘴角漾起嘲讽，随之斜瞅我一眼，鲜艳娇嫩的双唇衬托得牙齿亮白醉人。接下来，我的鼻孔就袭来我当时乃至现在都无法用语言极尽描述的美妙气息。用当年的话说，我瓷住了，她仿佛用什么魔法将我妨住了，在那个瞬间，我除了心在砰砰跳动，其他什么的都动不了。

（全文未完，详见延河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