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分离,是爱还是依赖?(段静雅胡慎之)
(2024-06-05 15:03:15)分类: 亲子关系 |
分离与依恋,是贯穿人生最重要的课题之一,从一出生剪断与母亲相连的脐带那刻开始。
9月开学季幼儿园门口歇斯底里的哭声;
幼儿园栅栏外可能同样泪眼婆娑的妈妈;
无法上学的孩子;
“叛逆”的青春期;
走不出家门进不了社会的啃老族;
纠缠不清的妈宝男;
极度不满意却又无法离开的亲密关系,不胜枚举。
我们看到太多由分离带来的极度焦虑和痛苦——如果分离就意味着抛弃、丧失和安全威胁。
我们看到太多内心的冲突和矛盾,尤其在亲密关系中,在那些可能面临分离的时刻——
一方面我们期待自己有力量,自主做出选择,一方面我们可能又竭力避免去主动选择;
一方面我们为未被关系满足的需求感到愤怒,一方面我们又让自己忍辱负重;
一方面我们期待天长日久,一方面我们却可能总被不负责任的人吸引。
要理解这些问题,都绕不开对分离与依恋的探索。
分离与依恋从何开始影响我们?
——是从人出生之初,伴随着我们毕生人格和心理发展的历程吧。而这也是在纪录片《00后》中可以窥见的部分。
《00后》是一部持续跟踪拍摄了10年的纪录片。
从2006年开始,记录了十多位00后孩子,从幼儿园、到小学、直到中学的成长历程,以及期间孩子与父母之间的互动。
第一集讲述了锡坤和妈妈的经历。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无法分离的爱
无法分离的爱,是浓烈的,也是纠缠的;是甜蜜的,也是痛苦的。
我们信奉爱与自由。
然而,无法分离的爱,无法让人自由,甚至可能带来窒息。
当锡坤还不到2岁,锡坤妈妈早早与他分离,将他送入了自己理想中追求爱与自由的幼儿园。渡过最初带着哭腔不断呓语“妈妈”的艰难时期,锡坤调皮捣蛋的身影开始忙个不停——把足球、其他孩子的鞋子扔进垃圾桶,把收拾整齐的玩具洒满一地。回到家,他也是超级自由的,妈妈允许他把面条点燃了烧着玩,允许他烧老鼠,允许他自己泼水灭火,允许他把掺着黑灰的水倒到地板上。
这时的锡坤,在积极主动地探索世界;在妈妈爱的怀抱中,充分享受着自由。这正是锡坤妈妈热切希望给予孩子的,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锡坤后来呈现出来的变化,却让人好奇
他真的是自由的吗?他真的快乐吗?
这是上小学第一天,在出租车上的母子。看上去两人同时都有些淡淡的忧伤
被妈妈送出去锻炼独立,参加寄宿夏令营的锡坤。
在夏令营觉得无趣,常常一个人躲起来的锡坤,无论是在团建游戏,还是在结营前热火朝天的水枪大战。
在这些镜头中,锡坤似乎一直是带着忧郁的。12岁的锡坤已经处于青春期的拐点,这通常是孩子们准备“独立宣言”,更多走向同伴和外部世界的时候。但锡坤却是比较孤僻和退缩的,他回避与同伴的社交。
在妈妈看来,锡坤甚至不想离开家。
为什么?
锡坤说,因为和妈妈在一起,是最舒服的。
难受时,妈妈会抚慰;
有困难时,妈妈会帮助。
看到这,好像让人恍然大悟——哦,应该是母亲有些溺爱孩子,让孩子产生了过度依赖!
过度依赖?
可能是个伪命题
弗洛伊德很早谈论过溺爱的议题,他认为:
一些儿童在小时候被过度满足而惯坏了,因此长大之后往往需要更多的关爱才能满足,得不到满足时就会变得更加渴望。
溺爱的害处在于,溺爱会让小孩子在面对失去客体的危险时放大这种危险的重要性,(客体在这里指的是能够保护孩子对抗无助情景的保护体),这么做也鼓励孩子一直处于儿童状态。
然而近代家庭治疗的研究分析发现:
儿童对于分离的强烈焦虑,并不是对真实的“父母过度关爱”的反应,而是对几乎相反的经历作出的反应。
再具体一点,
这样的父母一方面会以隐秘的形式威胁撤除对孩子关爱,
另一方面父母还可能隐秘地要求孩子一个照顾者的身份出现,颠倒正常的父母-儿童角色。
在这些案例中,父母才是焦虑型依恋的,而非孩子过度依赖!
对孩子焦虑依恋的妈妈
让我们将镜头拉回到锡坤两岁半。当时锡坤妈妈每天奔波于单位和幼儿园,“坚持”母乳喂养。
这是锡坤妈妈的一段口述:
当时他两岁半,我抱起他在门槛喂奶。
那几个芭学园的孩子,说:哟,他还在吃奶!
我说:唉,他才两岁半!
锡坤这时候,这个嘴巴松开了
说了句:“我才两岁半”
然后继续接着吃。
所以那时候真的是,好甜蜜,都快化了,那种感觉。
锡坤妈妈至今谈起那一段,依然无比陶醉,的确快化了,似乎又回到了那段美好的时光。
我忽然有种感觉,或许锡坤,至今依然部分地,被留在2岁半!
然而2岁半,可能还不是锡坤妈妈认为最美好的母子时光。
在纪录片第40多分钟,锡坤妈妈又回忆了一段与锡坤最近的对话。
妈妈说到这时,语气是很难过的。
是啊,那脐带相连,血脉相通的共生状态,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我们无法贸然断言锡坤妈妈的原生家庭和成长经历,不过锡坤妈妈的焦虑型依恋,及其对共生状态的渴求,可以从以下的互动呈现中窥见端倪:
1. 让孩子背负无法承受之重
“过度依赖”的孩子,心中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涩。一方面饮食起居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另一方面内心却是极其沉重和挫败的。
锡坤妈妈说,为了让锡坤上理想的幼儿园,选择了举家搬迁。搬家的结果,让老公上班周折劳顿,最后同在北京的夫妻两人不得不分居数年。
看到这,我的心已经咯噔了一声:
宁愿成为“假性单亲”,也要让孩子读一个“理想”幼儿园,
这折射出焦虑型依恋母亲的特质#1: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也不愿忍受“理想的破灭”。
而且这些理想,可能大都和孩子有关,而不是自己的亲密爱人有关。
这又带出焦虑型依恋母亲的特质#2:她的儿子,往往才是她这一生第一个爱的人。
这是一种家庭的模式,像是一个打了结的循环:
焦虑型依恋的人,往往找的另一半是消极被动的。
这样的妻子往往会有一个消极被动的丈夫,一个无法执行丈夫和父亲功能的丈夫。
他们的夫妻关系存在很多问题,性关系也是极少或者缺失的。
而孩子,是焦虑的母亲无法放手的。
孩子的父亲或许能意识到妻子的行为。但为了避免让妻子不快乐,丈夫宁愿维持现状,什么都不做。如同我们在之后整一集中留意到的,锡坤爸爸几乎从未出镜。无论是锡坤第一天上幼儿园,第一天上小学,小学毕业,都没有看见爸爸的身影。
在家庭这个小世界中,只有妈妈和锡坤。
于是孩子,成为焦虑型依恋父母所依恋的对象。并且无意中,颠倒了正常的父母~儿童关系——父母在寻求孩子的安抚。
孩子是天然的精灵,能够精准地觉察出父母依赖的需要。
当父母不能作为成人互相支持和依赖,家庭出现危机或者分裂,家庭的地位会立即优先于同龄人,以孩子变得很粘家的形式
但通常来说,这种角色倒置是非常隐蔽的
母亲会表示孩子需要特殊的照顾和保护,并且或多或少真诚地相信自己已经为了孩子的利益用尽了全力。
孩子自己也会接受这种说法。
旁人更相信,问题产生的原因是因为孩子的每个想法都被满足了,是孩子被宠坏了!
然而,当妈妈将本该投注给丈夫的爱,将自己作为一个真实的人所需要的依赖,作为一个成人对人生的乐趣和期待,都统统投给孩子,那会是孩子愿意且能够背负得了的吗?
于是本该摩拳擦掌、宣告独立、走出家门的青春期孩子,被卡住了。
家庭毕竟是支持安全感和抚育的最主要来源,而且离开家对孩子来说,意味着对父母的背叛
2. 隐蔽的控制
焦虑型依恋的父母,无论在夫妻关系还是亲子关系中,都会用一些方法来支配和控制,而且这些支配和控制的方式往往很隐蔽。
譬如,父母逐渐呈现给孩子的画面,就是孩子可能不适合这个残酷的外部世界,让孩子认为自己一直需要母亲的照顾
当孩子上学时,他们会表现得好像是孩子对学校很焦虑,无时不刻地需要她的帮助。这样的孩子如何能离开家呢?
譬如,焦虑型依恋的父母对孩子会有很多的期待和要求,而且因为缺乏界限感,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对孩子的要求和束缚。
但孩子能感受到,有些观点和希望是注定无法和父母交流的,因为是不被允许的。
为什么锡坤要急忙擦掉玻璃上的字,而不能直接告诉妈妈:我不想去考试?
有一段我一直很迷惑,锡坤适合当科学家,究竟只是妈妈的发现,还是妈妈的愿望和要求?
锡坤在回答妈妈自问自答式的提问时,为何要不停地瞥向妈妈,小心翼翼?
当然,控制频繁出现在各种生活细节中:
如在夏令营送行时非让锡坤背出她编的三要,尽管12岁的锡坤已感到别扭不情愿;
如直接在电话中告诉孩子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绿的好看,黄的不好看,红的也好看);
如锡坤四年级对魔术非常着迷时,妈妈居然开始担心起锡坤十多年后的未来(魔术不一定养得起家)。
这该是有多焦虑呀!
焦虑型依恋的母亲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寻求一种迟来的满足——希望得到自己在儿童时期没有得到或者丧失了的爱与关怀,同时阻止了自己的孩子与同伴玩耍。
这些孩子并非被过度宠爱,而其实是长期受到挫折的。
3. 破局
你能看到“隐晦的独立宣言”吗?
青春期的孩子是开始盘算进一步远离家人的。他们会被强烈的情绪驱使,一边对童年的亲密依赖渴望依旧,一边会盼着自己赶快长大成人。他们会在这两种愿望中左右摇摆。
在锡坤身上,我们也看到了这股与生俱来的不断向前生命力,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妈妈付出的一种肯定。
当锡坤滑着滑板,说出:"听说13岁是青春期,我会开始叛逆,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做好准备”,我不禁莞尔一笑。
是的,孩子已经蠢蠢欲动了,父母们到底做好分离的准备了吗?
锡坤的担忧也是不无道理的。
当妈妈疑惑地问道:"我离开你是什么意思?我是不会离开的",我有些许的着急。
我想锡坤想要表达的,或许是:我不确定能否离开你,能够不依赖你。但是妈妈,你能先离开我吗?
是的,妈妈,你能先离开吗?
你能把自由还给孩子吗?
自由,也包括承受挫折、承担责任的自由。那才是完整的自由!
结 语——父母不是罪人
没有过度依赖的孩子,只有过于焦虑性依恋孩子的父母。
然而父母并不是恶人,尽管父母的行为对孩子产生困扰。
那是因为他们曾经和自己的父母,有着深深困扰着他们的关系。
或许他们曾经在自己的家庭中只得到了贫瘠的爱和强烈的苛求。
他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寻求一种迟来的满足——希望得到自己在儿童时期没有得到或者丧失了的爱与关怀。
每个人从青春期开始,需要慢慢拥有能够离开家庭的机会,在比家庭更广阔的世界中,寻找自我形象的确立。
此时,父母的影响力应该是日渐式微的。
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痛苦的体验,可能需要面对很多挫折感,身份的界定可能会混乱不安。
但最终,我们的能力将迅速的增长,找到自己的力量感,真正地长大成人。
其实,也要感谢锡坤和妈妈参与纪录片的摄录。锡坤妈妈一直很努力,也在不断的成长和调整。
由衷地向不断学习的妈妈们致敬,也祝愿每一个孩子们能得到爱的翅膀,被自由的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