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孩子不想去学校(12期学员鄢群——武汉雅心原创团)
(2024-06-04 11:32:01)分类: 亲子关系 |
又是一年开学季,神兽终于可以归笼了,家长们如释重负,喜形于色。但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不能顺利返校的孩子越来越多。
比如去年春节之后的开学季我就接访了两个小学生的个案。
一个是一年级的小A,上学刚刚两天就由于上课玩笔被老师把笔没收了,然后就出现了不愿意交作业的情况,因为担心老师把作业收去了不还给自己,为这事他妈妈咨询过我,几天之后疫情爆发就全体网课,在家网课期间孩子学习生活一切正常。去年春节之后学校复课,就出现了不愿意进学校的情况,虽然老师承诺不再没收他的东西,校长也出来做工作,家长更是软硬兼施,百般劝说,但是孩子每天早上一到学校门口,脚就像被焊住了,挪不开步子,而且还会出现呕吐等身体反应。
持续几天之后,彻底陷入了僵局,各方都失去了耐心,但父母的威胁(我不管你了,你不上学那你也别回家,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老师和校长的批评(学生就是要上学交作业的,缺乏规则意识和抗挫力,都是家长惯的,该打就要打,严一点就盘过来了),同学和家长的围观和嘲笑(上个学都哭,丑不丑?大家都在看你,羞不羞?他不上学,不是好孩子)既没有击垮他,也没能推动他,他每天早上都会早早起床背着书包出门,但是走到校门口,就像被封印了一样,就是跨不过去。于是校方要求家长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做心理测试,拿测试报告去学校,看下一步是办理休学还是怎样,孩子的父母特别着急,通过单位领导再次找到我。
我第一次见到小A,他已经在学校的传达室待了一天,背着书包,耷拉着脑袋,坐在传达室的椅子上,他妈妈又气又心疼,我示意妈妈暂时闭嘴,蹲下来握着他汗津津的冰凉的小手,看着他躲闪又有些好奇的眼睛,告诉他我是他妈妈的朋友,问他吃了午饭没,有没有上卫生间,他说吃了,也上了,说话间我牵着他带他走出传达室。正好是放学时间,校长正站在校门口维持秩序,对着我们就是一顿输出,从校长的一通狂风暴雨中我能体会到那股封印小A的力量。我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跟他对了对眼神,跟校长再见,牵着他离开。
他的家就在学校隔壁的小区,我牵着他的小手一边走一边聊,问他今天一天怎么过的,每说一句都保持跟他的眼神交流,他仰脸看我的时候我会摸摸他的脑袋和他的小脸,他马上就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起来,就像回到水里的鱼儿一样,跟在我们后面的愁容满面的爸爸有些意外地问他妈妈说: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走到一个拐角处,他兴奋地指着一墙之隔的一栋黄色三层楼对我说:你看,那就是我们班的教室,最头上的那一间!我说:是吗?你坐第几排呢?他说第三排。我说你能带我去看看你的教室和座位吗?他说好啊!
于是我们俩就转身往回走,他的爸爸妈妈都愣住了,一脸的不可思议,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跟着我们返回学校。
跟孩子短短的半小时接触后,我非常笃定地告诉小A的父母,孩子非常正常健康,没有任何问题,他对上学的阻抗正是因为他太正常了,就像越是健康的人越是对脏东西有反应,所以孩子要走进学校有个过程,要顺应孩子的节奏,不能操之过急。
孩子爸爸说,那怎么您这么快就让他进学校了呢?您是怎样做到的呢?
我说:对!我陪着他没有问题,你们也看到了我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做什么特别的,对不对?这正好说明了孩子没问题,陪伴孩子的人是怎样的人才是关键!所以急需辅导和成长的不是孩子,而是陪伴孩子的你们,还有学校的老师和校长。但是我不能去辅导老师和校长啊!
所以我接下来做的就是帮助孩子的父母学习感受懂得孩子,每天帮他们感受和看到如是的孩子,同时支持他们接住老师和校长那边的压力。
小A的父母一开始是将信将疑的,信的是眼见为实,孩子跟我这个陌生人在一起可以瞬间活泼阳光正常起来,疑的是别的孩子都能顺利上学,他们的孩子却不可以,怎么不是孩子的问题呢?
第二天孩子依然不愿意进校门,家长听从我的建议不要将孩子丢在传达室,也不要请假陪孩子,而是征求领导同意后将孩子带去办公室,带着孩子去跟领导说明情况和销假,父母自己保持正常工作生活,也让孩子看到父母是如何适应社会规则的;几天后孩子终于进了校门,但是不愿意进教室,于是我在电话里跟孩子沟通后,他主动提出就在走廊上听课,老师也同意了,将他的桌子搬到走廊上,而且一听就是一整天,下课的时候很多小朋友来围观,连四年级的哥哥都觉得好丢人,很嫌弃这个弟弟。
父母将孩子在走廊上听课的照片转发给我,我说:你们什么感受啊?我都流泪了,这是一个多么热爱学习又内心强大的孩子啊!我好想抱抱他!太了不起了!你们感受一下,这么冷的天气,他在走廊上听课还这么专注,小伙伴们还要围观嘲笑,他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你们不心疼这样一个孩子吗?你们不想给他狠狠点赞吗!孩子妈妈说:听您这样一说我的眼泪也要出来了,但是为什么我先看他这么又倔又傻就很烦躁很生气呢?
这期间也对孩子的妈妈做了一些个人辅导,因为种种原因,小A出生后她就独自带着小A在娘家生活,周末才回自己的小家,老大则跟爸爸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小A上小学他们一家四口才团聚在一起,小A的妈妈总是满脸的不快乐,觉得两个孩子太磨人了。
大约三周时间,我看着小A妈妈越来越放松,有一天我看到她笑了,我说:你发现没有你终于会笑了!她说,是的,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您说的,我们家老二是一个特别正常特别好的小孩,我也是一个蛮有福气的人!想想都后怕啊!要不是因为老二遇见了您,我都要疯了。我说是的,小A是一个人格发育特别好,特别能坚持自己,尊重自己的感受和节奏,学习能力又强,没有在幼儿园阶段被过早“驯化”的孩子,所以反而在不受尊重、过于严苛的环境里会表现出“适应不良”,其实是非常正常的反应。他采取的方式不是跟老师进行对抗,而且将自己适度隔离到一个安全距离,一点点去消化和接受,这是一个多少善良的孩子!同时也让老师和家长知道自己的界限和需要,这又是一个多么智慧的孩子!
在父母的陪伴和支持下,小A经过三周的时间,终于完全适应了学校生活,而且各方面都表现良好。
另外一个小男孩小B是一所寄宿制的私立学校四年级的学生,春节期间摔了一跤,头部受了轻伤,开学之后就总是说头疼,到医院做了各种检查都没有发现问题,在家也很好,但是只要一上学就说头疼。父母和老师都觉得孩子是撒谎,但是又不清楚一直都非常听话、学习也非常优秀的孩子怎么就突然不愿上学了。
当孩子父亲找到我,我说不要主观判断孩子撒谎,很可能是心因性的疼痛,虽然仪器检测不出来,但是孩子的痛苦感受是真实的。在信任孩子的基础上,要好好跟孩子聊一聊,问问孩子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孩子爸爸说孩子什么都不愿跟他说,我说这就是问题,建议他赶紧让家里最让孩子信任的人陪孩子好好聊一下。
第二天孩子爸爸告诉我,晚上将孩子从小带到大的外婆跟孩子聊到很晚,孩子哭着告诉了外婆自己在学校宿舍被一个同学霸凌的事情,之前一直不敢对家里人说。他也已经联系了学校,学校也同意帮孩子换班级和宿舍,我说这不仅仅是换班级和宿舍的问题。
果然,孩子依然不愿意去学校,而且头疼和失眠越来越严重。过了一周,这位爸爸没辙了,把孩子带到咨询室,让我跟孩子谈谈,给孩子做做工作。
这是一个非常可爱非常敞开的孩子,表达能力也特别强,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小大人,哭起来才像个孩子,说爸爸“工作狂”,脾气大,虽然我没见过他妈妈,也俨然感受到妈妈附体,除了在学校被霸凌,还有学业上的压力,孩子说得最多的是对妈妈的依恋,希望能跟妈妈多待在一起,每个周日他都会尽量晚回学校,哪怕多一分钟都觉得特别珍贵,在学校的每天晚上都特别想妈妈,我说你已经寄宿四年了,还是每天晚上都想吗?他说是的,还常常想得哭,所以被同宿舍的孩子嘲笑和欺负。我说,那你四年,得流多少眼泪啊!他说,就像一个海那么多……
那一刻,我也破防了,紧紧搂着他,说:辛苦你了,你真了不起!阿姨好心疼你,也好佩服你!坚持了四年,忍受了四年,流了一个海的眼泪……所以你不是不想上学,也不仅仅是害怕同学欺负,更不是惧怕学习压力,对不对?你只是想每天都能见到爸爸妈妈,对吧?
他说:是的,我就想每天都回家,在家里做作业,做很多作业都可以。
我说:你跟爸爸妈妈说过吗?
他说:爸爸妈妈说别人想上这个学校都上不了,这个学校可贵呢!而且爸爸妈妈要上班,没有时间管我。
我非常严肃和坚定地建议小B的父亲赶紧为小B转学,同时提醒他说:现在或许只是通过转学,就能够暂时解决小B不上学的问题,但是如果你们不重视和提高对孩子的陪伴质量,可能下一次就不是转学这么简单了。
今年的大年初七我也收到了一个求助,当我开始写这个个案的时候,我感觉到我打字的手都变得沉重起来。这位家长加了我的微信之后,直接发来这么一行文字:女孩子,虚15岁,抑郁近两年,住过两次院,也多次心理治疗,但效果不明显,目前仍休学在家,现医生建议无抽搐电疗。还发来一张孩子被绑在病床上的照片。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我说:天啊!您忍心吗?对方说:估计医生也没辙了,各种药物、各种治疗手段都轮一遍。
我问:既然已经发现没辙了,您就没想到说可能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吗?
对方再也没有回复我。
当孩子不想去学校,其实是孩子已经去不了学校。
孩子去不了学校,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阻力和困难,可能有各种原因。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面对这个结果和孩子的父母是怎样的父母,父母如何去对待这个结果和孩子,如何求助,如何选择和甄别求助的机构和咨询师,决定了这个孩子通过“不想去学校”的行为发出的求助信号能否被收到以及能否得到有效的帮助。
幸运的孩子发出信号后得救了,不幸的孩子则坠入更深的深渊。
阿德勒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但是阿德勒没有想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孩子根本没有机会用一生去治愈童年,幸哉?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