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女
我家的年味是从一封家书中飘荡出来的。
小时候,我家住在湘西的一个村庄里,村庄神神秘秘弯弯曲曲藏在山缝里。我和弟弟孤零零生活在村庄里,只有爸爸妈妈。我隔壁的小朋友家里有外婆,我很羡慕,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外公外婆。每逢岁末年关,妈妈就会兴冲冲举着一封信,张开长沙人的大喉咙边走边喊:“快来看,你外公来信了,要我们回长沙过年。”每次我都会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屋子,抢走妈妈手中的信,拿在手中前看后看,仿佛拿到一个年关通碟,弟弟在一旁看得眼馋,伸手一把夺过去,我追着弟弟大喊:“拿倒了,拿倒了,你这个白字先生。”妈妈一把抢过来,大声给我们念,我们幸福地望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仿佛看见了外公外婆的盈盈笑脸,闻到了团聚的丝丝甜味。
为了团聚,我们家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爸爸把礼物打成大包小包,妈妈半夜三更把我们从熟睡中摇醒,给我们穿上棉衣棉裤,戴上围巾帽子,卷上铺盖,关好门窗,顶着寒风出发了。爸爸扛着大包小包,妈妈左手抱着弟弟右手牵着我,从一座山头出发,沿着溪水走上半个钟头,来到一座车库,摸进一部带蓬的解放牌卡车里。我以为我们来得早,没想到车里早就挤满了人群,我们在黑暗里挤在一起,一起聆听相互的呼吸,一起祈祷黎明快快来临,渴望车子早点开动。冬天的太阳像个慢吞吞的老太太,在我们的热切期待下终于缓缓升起,解放牌卡车启程了,它喘着粗气,在弯弯的山道上颠簸,我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昏昏欲睡,汗味、烟味、瓜子味将我包裹,我在蒙胧中闻见那丝甜甜的年味,它飘过来飘过去,和车厢中的气味揉杂在一起,变成了艰辛的苦味。
经过一天的艰难旅行,我们全家在黑夜里抵达长沙城。我扯着妈妈的衣角,高一脚低一脚地踏进外婆家,听见外婆的低声叹息:“可怜的细伢子。”我在一阵悉悉索索中睡去,又在一阵高声喧哗中醒来,我睁开眼,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围在面前,大姨小姨叽叽喳喳笑道:“醒来了,吃饭了。”
吃饭了,我居然一觉睡到了中午,我吸吸鼻子,一股饭菜的香味钻进心肺,在里面打几个转,勾起满口涎水,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直扑饭桌。圆圆的饭桌上摆满了过年的菜肴,我最喜欢的炸年糕散发出甜甜的芬芳,我想伸手拿一块,被妈妈一个巴掌打下来:“还没有开席,小孩子不要乱动。”我只好吞着口水,眼巴巴地等着开席。外公外婆坐上来了,爸爸妈妈坐上来了,舅舅小姨坐上来了,开席了,大红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了,弟弟捂着耳朵在屋里窜来窜去,外公外婆笑眯眯地举起酒杯,感谢新年让全家团圆,舅舅小姨叽里呱啦祝福爸爸妈妈,我咽着口水,终于逮到机会,把那块散发着甜甜芳香的炸年糕塞进口里,顿时,香香糯糯的滋味溢满口腔,甜甜的年味在身体里荡漾。
长大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这么香甜的炸年糕,我不明白是小时候的年糕味道好,还是我的味觉变差,总之,年味是一年年变淡了,那迫切的归家感,那浓浓的年味,只能永远停留在记中了。
(已载2月7日《德州晚报》)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