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丽燕
记忆如舟,岁月是桨。逆流而上,停靠在很多年前那个僻静的小村庄。从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布鞋就已经在我的生命里,陪我走过每一个晨光熹微,每一个残阳如血,每一个风和日丽,每一个骤雨狂风。
小时候,穿新布鞋的时候,是最欢喜的时候。崭新的鞋子,是雪白的千层底,是红色的鞋帮子,是穿在脚上的舒适与惬意。常常,母亲叫我试穿新布鞋。可我一旦穿在脚上,就再也不愿意脱下来,而是穿着它,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外,找小伙伴炫耀去了。
春天,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在乡间的田埂上,一步一步,亲吻着日渐松软的泥土,把歪歪斜斜的一行脚印,像淘气的符号一样,留给大地去思索。
夏天,将母亲做的布鞋,欢快地扔到池塘的岸边,饺子一样,扑通跳进水里撒欢儿。清凉的水花朵朵,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嬉戏打闹的热情,让我们这些孩子早已忘记了岸上那一双双神情落寞的鞋子。
飒飒秋风起,又是一年丰收时。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踏着沾满草尖的露水,走向丰腴的田野。在田野里掰棒子,割豆子,拔白菜,摘辣椒……累了,就摘几颗苹果或者梨子,撩起衣襟擦一擦,一屁股坐在果树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若是有些闲情逸致,还会在地里找寻那些依旧活跃的虫子。将捉来的虫子,放进鞋壳,看它们像迷路的孩子一样,神情慌乱,步履焦灼。
雪落了,冬天来了。这时候穿的布鞋,是絮了棉花的。乡下的冬天很是凛冽,但有了这一双棉鞋,冬日的时光,依旧充满了欢声笑语。在河上溜冰,在院子里捕鸟,在旷野上捉迷藏,在屋檐下晒太阳……
一段段零散的时光,晃晃悠悠地远行。一双双布鞋,在成长的岁月里,点缀起儿时的金色,生命的斑斓。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慢慢长大,走远。可是,却不知道,母亲,也渐渐地老了。就像那一双双,一只只静卧在角落里的鞋子,母亲的时光,不知不觉,就走向孤独深处,走向沧桑深处。
还记得那个雨疏风骤的夜晚,带着满身的尘土,我回到小村,回到母亲身边。推开门的刹那,是母亲坐在灯下纳鞋底的模样。鞋底还是最初的厚度,针还是原来的针,母亲的气力,却被岁月销蚀得只剩下薄薄一层。灯光把母亲的影子映照在墙上,微微驼出的脊背,让人心痛。
其实,早在几年前,我们就不再允许母亲为我们亲手做布鞋了。可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天阴雨湿的时候,夜晚失眠的时候,农活干完的时候,母亲就会翻捡出旧衣物,裁剪,上浆,晾晒,缝制。在一道道繁琐的工序面前,母亲就是一个轻车熟路的驾驭能手。用不了多久,鞋子就有了雏形。
千层底上,一针一线,都浸润着母亲手掌的温暖。花花绿绿的条绒鞋面上,是母亲浓得化不开的牵挂与期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多少年过去了,等我再穿不着母亲做的布鞋时,我才对孟郊的《游子吟》有了深入骨髓的体悟与感慨。
回首往昔,母亲用无数个挑灯的夜晚,无数个我不曾用心的日子,缝制出一双双布鞋,也缝制出温暖我的点滴岁月。是母亲的布鞋,让我童年的记忆,流光溢彩。让我人生的版图,愈加完整。也是母亲的布鞋,让我学会发奋,陪我走出泥泞,激励我走向远方。
布鞋岁月暖,母爱滋味长。
(已载9月20日《德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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