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春香
我总觉得我与弟弟是两个世界的人。儿时,我爱学习,他不爱学习,我偏于安静,他偏于打闹。后来,我到县城工作,他却留在农村,时时为生计而发愁。娘说他做事不会讨巧,直来直去,总让人担心。
娘对弟弟的疼,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吃穿用度,那不用说,都是她来张罗,弟弟吃饱喝足外出干活,她却在家唉声叹气担心他干活累。
可即使这样,弟弟所感受到的并不完全是爱。娘仗着操持他家锅台,经常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见了人就问外面是否有适合弟弟干的轻松的工作,也不管他是否愿意;而弟弟在父亲眼里,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父亲常常将这种“恨”表现在脸上——常常在吃饭的时候,忽然瞪起大眼,说弟弟没眼色,只顾自个儿抓起筷子就吃,也不知让让别人……说到弟弟笨手笨脚,更是恨不得将筷子戳到他脸上,呵斥得他不敢反驳半句。弟弟有时气呼呼地放下筷子,直着眼睛看我,我就赶紧打圆场,说你们都别说了,先吃饭不行吗?
弟弟在38岁那年,突然不听从父母的话,甩掉他们千辛万苦托亲戚谋求的染织厂工作,去了劳务市场甘心受累。娘的唠叨是少不了的,父亲的横眉冷对更如雪上加霜。但弟弟也很倔强,一连几天都在劳务市场干活,回家也不多说半句。据说第一天工头就相中他耿直的个性和魁梧的身板,以及干活毫不惜力的精神。见到我时,他笑着对我说:在劳务市场,我干过建筑,搬过沙石,也掏过厕所,还擦过玻璃……接触到的人,对我都很尊重,他们夸我干活实在,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突然一下子理解了他,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劝诫父母再不要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要尊重他,鼓励他。后来,当我将学佛学到的“柔软与宁静”的理念告诉父母时,娘第一次由衷地点头,父亲也变得温和起来。娘说,你弟弟真憨,厕所那么脏,谁都不愿挖,但他却憨得唱着歌去挖!我问:你知道世上什么花儿开得最大?“憨花”开得最大!凭这一点,他也会活得比我们所有人幸福!
但现在我仍然觉得我与弟弟是两个世界的人。伸开手掌,我看到他手上磨起厚厚的老茧,而抬头看脸,我又看到他脸上有了中年的风霜——我不能不爱这样一个人!我想起自奶奶死后,父亲与他的兄弟姐妹的走动变少,但我多怀念他们之前的相濡以沫,那种深情曾无数次滋养过我的岁月,让我禁不住无数次回望,而每一次我都会看到弟弟在等,等爱走近,等爱相融。
(已载4月11日《德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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