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刚
太姥姥辞世那年九十有八,去世那晚她似乎冥冥之中有所预感,于是半夜起床穿好了衣服,当夜,便衣冠俨然地驾鹤西去了。
虽然自那之后便是天人永别,可时至今日,关于太姥姥的种种情景却始终历历在目……
太姥姥生前特别喜欢小孩子,尤其稀罕乖巧懂事的我,所以每回我去她独居的小屋里玩耍时,太姥姥总会神秘地从裤腰上解下那串锈迹斑驳的钥匙,打开墙角里那口粗沉的木头箱子,颤巍巍地从里面掏出她不知藏了多久的宝贝:半袋子饼干、一把核桃,或是已经碎成渣儿的酥糖。
那时候我是个略有洁癖的城市公子哥儿,对这等来路可疑又卫生堪忧的零食是不屑一顾的,可又不忍心拂逆她老人家的好意,所以总趁其不备偷偷地扔进猪圈里,然后一面鼓动着腮帮子作咀嚼状,一面言不由衷地对饼干啧啧称赞……
犹记得那些燥热难耐的仲夏夜,我们一众兄弟姐妹总爱缠着太姥姥讲故事。她老人家耄耋之年仍旧耳聪目明,肚子里的故事比吃下的饭还多,可她给我们讲的大多是怪力乱神之说,诸如蛇郎娶亲、钟馗伏魔之类的。
因着太姥姥近一个世纪的高龄和阅历,这神怪故事从她的嘴里讲出来格外的确凿可信。每每听故事时,我又害怕又欲罢不能,只得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在太姥姥极富感染力的语言中,我能想象那些鬼魅从远处的荒山野冢里爬出来,似乎就站在身后哈着寒气,甚至正用它冰冷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脖子根儿……尤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太姥姥用她那干瘪的嘴发出带有浓厚乡音的拟声词“噗呲”时,那种既形象又略带喜感的发音总能让我从故事里瞬间跳脱出来。
每回听鬼故事,恐惧总会在孩子们之间渲染、膨胀,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隐忍着,若有谁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尖锐的惊叫声便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此起彼伏。每当这时,太姥姥褶皱纵横的脸上总会绽放出一弯狡黠的微笑。
虽然太姥姥讲的故事有些吓人,但这些故事却旨在告诫我们做人要行正坐端、与人为善,不能心生歹念,否则天道难容。
当然,太姥姥也会讲一些唯美浪漫的神话传说,比如女娲补天、后羿射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当下的夜空美得令人窒息,璀璨的星缀满了天幕,银河满溢得快要决堤了;一弯月牙船驶离星海,一不小心搁浅在了树梢上。蟋蟀潜伏在草丛里浅吟低唱,萤火虫小妹妹提着灯笼照亮梦乡,嫦娥、玉兔、后羿,都在虫儿的和声中,一一入梦去了……
现在有时候午夜梦回时见到离世多年的太姥姥,想起她的三寸金莲和佝偻的背,我多么希望能倒在她老人家的怀里,再听她讲一个故事啊。
(已载4月5日《德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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