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作者 花哥的哥 )
父亲年轻时整天忙碌,除了种好自家的地,还要完成公家的任务。慢慢地,养成抽烟习惯,烟瘾还不小。
说起那个年代的香烟,当时流传一句顺口溜:机关干部两头挺,百姓群众喇叭筒。所谓“两头挺”就是机制卷烟,用印纸做包装的卖几分钱一包,高档烟在烟盒里衬一层锡箔纸、卖到一至两毛钱一包,享用机制烟的大都是“吃商品粮的”;“喇叭筒”的原料是把生烟叶片晒干、然后揉搓成碎末装进小荷包随身携带,用时拿窄纸条卷就,出于毫不浪费考虑末端尽量少放材料、形成前粗后细喇叭状,普通群众全都吸它。
小孩子的旧作业本,最后结局无一例外是被大人裁成纸条装进口袋。
但是,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对于农村老百姓而言,烟叶是奢侈消费品,就算成色很差、哪怕是叶梗,也没人能够随吸所欲。
1968年秋收大忙,我们村周立因孩子小、妻子生病,请好朋友先进帮忙收割豆子。歇息时,周立烟瘾上来,同时觉得应该给先进卷支喇叭筒抽,他一摸腰间的烟叶荷包,空的,脸一红转身走到庄稼地那头。不大一会儿,先进远远瞅见周立嘴里冒烟,顿时愤怒:自己没钱买烟已断顿几天,给你周立帮忙,你吸个烟还躲着我,也太不厚道了!心里憋气,又烟瘾难耐,便拣了几片干树叶,卷巴卷巴点着吸起来。
其实周立被先进误会了。周立觉得请人帮忙却连支烟都没让人抽,怪过意不去,偏偏自己烟瘾上来熬不住,寻思着拿干豆叶顶替,又怕被先进看到笑话,便跑远点卷把豆叶吸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往这边一望,发现先进正在“吸烟”,不禁大恼,心说虽然你来帮我干活,有烟却藏着掖着,专等我离开后吃独食,也太小气了吧!就这样,先进又被周立误会了。两人不欢而散,虽说当场没翻脸,胸中怒火都在越烧越旺。
不几天,先进以周立家养的猪拱了自家的墙根为由挑衅,两人大打出手。经邻里劝解开来,后双方气冲冲的找到我父亲评理。我父亲通过和二人分别交心,终于弄明白矛盾根源其实就是“吸烟”引起的怨气。疙瘩解开,两人和好,最后,父亲自己的一小包烟叶分给他俩,皆大欢喜。但此事触动父亲开始反思。
到了冬天。父亲去大队开会,会后说起前面这件事例,几片树叶一把豆叶竟令一对好友反目成仇,由此看到做基层工作要耐心细致,要找问题和矛盾的根源。大家正议论时,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拿着一盒香烟挨个敬烟,最后一个瞄见了坐在墙角的父亲,伸出去递烟的手又缩回来、把那支烟放到自己嘴巴叼着,然后掏出火柴给坐在中间的李三点烟:“我找支书有点事。”李三从部队复员不久,时任民兵连长,穿身军装仪表堂堂,他一指我父亲:那是我们的支书。来人用怀疑的眼光再次打量我父亲,见他头戴旧线帽,身穿大襟黑破袄,腰间勒一条粗布带子,反问大家:“他咋会是支书?别给我开玩笑!”会计摔掉手中香烟呵斥:“出去!势利眼!”这时父亲站起来说“听他说说啥事,咋能赶人走呢。”那人边陪笑边把剩余半盒烟往我父亲手里塞,父亲从腰间摸出烟荷包笑着说:“我抽你那烟不习惯,还是抓紧说办啥事吧。”
原来,此人在外工作多年,家属在本乡务农,好容易争取到农转非指标,需要大队给他办理手续。父亲说:“抓紧时间给他开证明,这是好事,咱大队今后能进城吃国库粮的越多越好。”
于是,那人顺利拿到急需的东西,千恩万谢走了。
隔一天早上父亲正打扫庭院,那人来访,父亲领他进屋落座,他反复说着感激的话。父亲说请他以后常回来看看,忘什么都不能忘本呐。客人连连称是,临走时从怀里掏出一条烟放在桌上:“我专门给您买的,请您一定收下。”父亲拿起烟塞还给他:“心意领了,我戒了。”几番推让,烟终究还是没留下。
送走客人后,父亲取出烟叶荷包,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拿剪刀将它铰碎;翻出储藏的几片烟叶,放鼻下深嗅一阵,然后拿它大步出门。母亲在灶屋里喊他:“该喝稀饭了,你干啥去哩?”父亲回答:“我戒烟了,把这烟叶送给俊端去。”母亲笑称:“你要能戒烟,等太阳打西边出来。”
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但父亲确实戒掉了烟瘾,而且自此以后三十几年,直至病故都不曾再吸过烟。
我们兄弟长大成人后,各自的经济条件逐渐改善,按说父亲想吸好点的香烟孩子们也有能力供给,但他从未动过复吸的念头,忠实践行自己的誓言。反而是我们兄弟有几个染上了烟瘾,父亲也没禁止,只是在家庭聚会时偶尔讲到了自己戒烟的故事,其后便有两人悄悄戒掉了吸烟。
重温父亲戒烟的经历,让我更加感受到父亲执着坚毅的精神。他在世时常说:无论哪行哪业,只要用心加上认真,就一定能成事。这些话,我将牢记胸怀。
2005年清明节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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