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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林中漫步(6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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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看天阴,会不会下雨呢?古人卜了一卦:“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郭沫若《卜辞通纂》第375片)不是写诗,胜似诗。
汉代有个人看采莲,他看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一派天然,好得没法说。
杨泽有首诗叫《拔剑》:“日暮多悲风。四顾何茫茫。拔剑东门去。拔剑西门去。拔剑南门去。拔剑北门去。”因为有了前面两首“诗龄”长者在,再读这一首,“东西南北”感就不那么强烈了。
(“小昭娘”妙评:前两首写诗的人不需要位移,后边这位四个门转了一圈,少说走了一万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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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落下的速度是每秒5厘米。这是我喜爱的慢生活。
猎豹从静止到时速70公里,只要4秒钟。这是我欣赏的迅猛力量。
手枪子弹每秒飞行400米左右……这叫我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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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出自宋代释普济的《五灯会元》卷五十三:“广额正是个杀人不眨眼底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鲁迅先去翻新了这句人们耳熟能详的名言,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佛经,立地杀人。”意义陡转,让人为之一惊。鲁迅眼毒,揭示出了一种社会现象,指点出那些两面人的真实面目。小心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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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六祖慧能大师有个弟子玄觉,他主张在深山静游,与世无争,入深山,住兰岩,永夜清宵,让人们回到山林自然,过那种“境静林间独自游”的生活。这个禅修主张被称为“山林优游禅”。他的《永嘉证道歌》曰:“游江海,涉山川,寻师访道为参禅。自从认得曹溪路,了知生死不相关”,“入深山,住兰若,岑釜幽邃长松下。优游静坐野僧家,阒寂安居实萧洒。”可为“山林优游禅”作注。王维深得“山林优游禅”之精要,他钟情于南山,半官半隐,信步漫游,随任自如,物我两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既获得了自然山水之禅机,也获得了超然自得、心清境静的自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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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大地学习吧,不论我们把清香的花朵、香水或鲜乳汁撒在地上,又或将秽臭的粪便、屎、血、黏液、涎沫等丢弃在地上,大地都一概领受,无牵无挂。向水学习吧,当我们用水清洗污垢,水一点也不会悲伤或觉羞辱。向火学习吧,火会毫不无分别地烧毁一切,它并不介意烧的东西是否洁净。向空气学习吧,空气运载着所有的气味,无论它是香是臭。这是佛陀对他儿子罗睺罗说的话。摘自一行禅师《佛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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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东。(《古诗源·采莲》)
一派单纯、自然、圣洁的氛围。
儿子小的时候,我让他背诗。他很愿意背这一首,因为好记。又长大一点,他对这首诗就有些怀疑了:这也叫诗啊?这样的疑问,我初读到它时也曾有过。原因之一是它不押韵。明明颠倒一下句子就能押韵,它偏偏不颠倒。第二个原因是后面那三句,简单,白话,近乎重复,类似儿童口语,一派天真。
可这么多年来,大家都说他好,尽管不怎么说它为什么好。这说明它的确是好的。
六月的江南水乡,正是荷的生日季节,大片大片的莲花开放了。一群女子划着小船,穿行在红花绿影之间。像美丽女子一样在莲叶间自由游戏的还有一群鱼。别的女子都在游戏或者采莲,偏偏有一个女子的目光被清清水中的游鱼吸引,她的内心平静且有些好奇,她入神了,眼睛和心思都跟着一条鱼走了,走了很远。鱼在莲叶间来回游动,句子也随着鱼走出来,走到诗人的笔下:“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东。”正如鱼游动时只管游不管押韵不押韵一样,跟着鱼走的诗也顾不得押韵的事情了。
我读着这样的诗,心也随鱼走了很远……
清朝的吴锡麟在《简张船山》中说:“园中荷花已大开矣。闹红堆里,不少游鱼之戏。惟叶多于花,浑不能辨其东西南北耳。”荷叶太密集,无法看清鱼游向哪个方向,这个吴锡麟,心思细密,他应该能够读懂“采莲”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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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在乐游原,夏在乐游原,秋在乐游原,冬在冬游原。
唐代大诗人李商隐曾住乐游原附近~~估计就是我家附近的某个违章建筑。有一天他一不高兴上了乐游原,写了《登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首诗,有一种晚唐心态,好在没人举报他影射大唐。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声音。
盛唐诗人王维也到过乐游原,至少写过三首关系乐游原的诗。他没有直接写乐游原落日,但在他其它的诗中,几十次写黄昏落日。“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落日山河好,漾舟信归风”……他笔下的落日是盛唐的,饱满的,壮严的,夕阳无限好,黄昏也很好,日落跟日出一样好,他没有“近黄昏”的夕阳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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淸人何鸿祚说,“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总要有时间是用来虚度的。主动虚度或被功虚度,虚度于美好或不那么美好的事物,虚度于自己喜欢与不喜欢的事情。近日不读书,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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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天暗地看《西游记》,昏天暗地时出门找饭吃,扑面而来的不是面馆面条,而是地铁洞口,出没着各色妖精。一下子把我吓着了,想起美国诗人庞德写过一首《地铁站内》,译成中文是:
人群中,这些面孔的鬼影;
潮湿的黑树枝上的花瓣。
这是余光中的译文。庞德由脸联想到花,或者说前一行是脸,后一行是花。我也读不出它的好与不好,反正它很有名,在中国至少有十几种译法。我想到的是,李白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想到的是,白居易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谁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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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梨花比作雪而入诗,起于六朝梁代的萧子显,他的《燕歌行》中有“洛阳梨花落如雪”,他说梨花如雪。唐代诗人岑参的《白雪歌》开头四句是:“北凤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反转一下,说雪如梨花。苏轼又反转一回:“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梨花与白雪之间翻来翻去,翻出了美丽诗句。在梨花与白雪之间,谁还能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