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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次拥抱

文/汤小小

那年元宵，相恋八年的男友轻描淡写一句“我不爱你了”，转身投入另一个年轻女子的怀抱。八年的坚守是一场泡沫，而她是一只缺氧的鱼，随时可能窒息而亡。

好友带她去寺庙散心，学着别人的样子，虔诚地点燃了一盏红色的孔明灯。别出心裁的是，好友在那盏灯上帮她写下了征婚启事，希望有新的恋情来冲淡她愁肠百结的心。

红色的孔明灯轻盈地升起来，像一颗鲜艳的心，飞过头顶，穿过树梢，向不可预知的未来飞去。

她苦涩一笑，这样浪漫的征婚，成功率比买彩票中五百万还低吧？

同一年的元宵，他第七次创业第七次摔得灰头土脸，巨大的失败感将他牢牢掌控，扼制不住的抑郁让他不止一次想要结束年轻的生命。是母亲硬拉着他乘车到南方去散心，那里山清水秀，会让人心情愉悦。

也是在那座寺庙里，他闭着眼睛虔诚地许愿，等睁开眼，一盏红色的孔明灯旋转着落在脚边。

对于这样的情节，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莞尔一笑继而快步离开，偏偏他是一个爱写诗的文艺青年，心思单纯满脑浪漫，所以他觉得这是上天赐于的缘分。他一伸手，便改变了后半生的命运。

她接到电话时的惊讶可想而知，万万分之一的几率，居然就让她碰上了，缘分如此，能奈之何？

从电话到QQ，他们相聊甚欢。他句句精妙，言语之中尽是关怀体贴，像一缕阳光，逐渐赶走她心底的阴霾。

她已经没有自杀殉情的念头了，她已经忘掉相恋八年的男友长什么样了，她已经悄悄地喜欢上了虚拟世界的白马王子。

他们约定见一面，他来她的城市。

见面的那一刻，她满心欢喜瞬间冰冻。面前的他，并不是什么白马王子，而是一个衣着寒酸、言语木讷、出行要母亲陪同的抑郁症患者。若不是他拿出已发表的诗歌为证，她会以为遭遇了掉包事件。

礼貌地问候完毕，她起身准备离开，这样的男人，不是她想要的，也配不上她。

转身的一刹那，她的心忽然生生地痛。——他千里迢迢奔赴而来，她就这样绝情离开，岂不是在他抑郁的心田里再加一块冰吗？他曾用自己并不阳光的心拯救了陷入绝望的她，她像棵濒临死亡的小草经过一场春雨的滋润慢慢活过来了，怎么能反手一推，把春雨逼入绝境呢？

两秒钟，她做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留下他，不是以爱的名义，只是把他拉出抑郁的旋涡，还他健康明媚的人生。

一片反对声中，她毅然帮他租了房，以朋友的身份照顾他。她拉他出去逛街、买菜、在小区里跟人交谈、和朋友一起去郊外……

他总是怯怯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随时会迷路的孩子，出行变得越来越不愉快，他也越来越强烈地拒绝出门。他尤其怕狗。

她找来漂亮狗狗的图片给他看，想让他爱上这种可爱的小动物，他却像只炸了尾巴的猫，暴躁地乱跳乱叫。

她怔了半秒，有满腹的委屈，但随即，她走到他身边，伸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

被她猝不及防地抱住，他也怔了半秒，随即，暴躁情绪偃旗息鼓，脸庞被温和的光晕笼罩。

她第一次发现，一个拥抱竟是敲开一个人心扉的金钥匙。

第十次拥抱后，他可以安心地观赏狗狗图片，第二十次拥抱后，他可以和狗面对面而站，在她的引领下，伸出手，抚摸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第一百次拥抱后，他可以敞开心扉和人正常交流，第两百次拥抱后，他已忘掉创业的凶险，第五百次拥抱后，他决定再次创业，还父母美好生活。

第八次创业的资金是她帮忙拿的，他的确很努力，他的确做得很好，但最终，还是赔了。

她第八百次拥抱他，告诉他没关系，生意做不好可以做别的，上帝关了所有的门，也会给人留一扇窗。他在她怀里流下滚烫的泪水。

第九百次拥抱，她鼓励他放弃诗歌，转写小说，不能吃饱饭的高尚都不是真正的高尚。

他感觉她就是他生命中的灯，一点点把前方的路照亮。

第九百九十九次拥抱，他说：“嫁给我好吗？”她脸忽然红了，心忽然狂跳了，她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与爱情有关的拥抱。半年一百八十天的相处，这个男人像一棵顽强的草，在她心里扎了根发了芽。

她却说：“等你出版一本书的时候，我就嫁给你，那时，我也好向父母交待啊。”

这于他，是一种天大的动力，他要娶她，给她幸福安逸的生活，在她父母面前为她挣足面子。

他是有天分的，三个月的日夜疾书，醮着满腔的爱与期待，终于写出了一部长篇，而且，真的出版了。

他兴奋得像个孩子，这早已超越一本书的意义，而是关乎两个人一辈子的幸福。

他拿着书和版税找到她，激动的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即使此刻地球沦陷，似乎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满脸喜色：“我终于有能力给你幸福了，嫁给我吧！”

她在他怀里流着幸福的泪水，却终是摇了摇头，用力地推开他有力的臂膀，淡淡地说：“等你出第二本书的时候再说吧。”

这是他们的第一千次拥抱，她拒绝了他的求婚。

她每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都会成为他新的动力，他再一次坐在电脑前，拼出全部心力，完成她强加上来的一个又一个砝码。

却总感觉她渐行渐远，不再做好吃的送给他吃，不再半夜打电话叮嘱他早点休息，不再给他找需要的资料，他忍不住去看她，她总是催他赶紧回去写作。

他真的听她的话，专心写作，哪儿也不去，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后，第二本书出版，他欣喜若狂地跑去找她，她却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她患了不治之症，即使他出版一百本书，也换不回她年轻鲜活的生命。她的疏离，只是为了让他忘记。

可是，真正的爱又怎能轻易忘记？他握着她的手，第三次求婚：“嫁给我吧，我想娶你！”

她在病床上笑着，艰难地伸出双手，他看懂了，她想要一个拥抱。这一次，是他主动俯上身，把瘦弱的她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没有了。

她在他耳边，气若游丝：“有一个女孩一直暗恋你，她值得你爱。”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千零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拥抱。这一次，她为心爱的他找好了爱情退路。

她曾经说，遇到错的人，不需要拿生命去祭奠，遇到对的爱情，却需要用生命去经营。

她做到了。